第六卷 鼎盛 第六十六章 一個命字叩不叩

公主大婚之後,時間飛快地向年關邁進。

在年關之前,一場磅礴大雪悄然而至,已經不僅僅是給帝都城披上一身素白貂裘,簡直是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棉被。

帝都城中人人換上厚重冬衣,權貴穿裘披貂,普通百姓們穿棉衣棉袍,難免身材臃腫,越是到了這個時候,越是顯示家底,只有一身棉袍的尋常寒門士子再難擺出士子風流的姿態,反倒是世家子弟,可以披裘圍爐,溫酒賞雪,道不盡的瀟洒自在。

帝婿府中,徐北游正在屋內苦讀守仁先生的心學,蕭知南坐在門外廊下的一把椅子上,望著廊外漫天風雪中的小小身影。

十位年輕俊彥,徐北游一人挑了八個,唯一倖免之人自然是他的小姨子蕭元嬰,就在不久之前,蕭元嬰也踏足了地仙境界,此時在雪中走拳,堪稱是氣勢磅礴。

蕭元嬰仍是身著青鸞大襖,腳上同色錦靴,頭上雙包子頭,按照拳譜一板一眼地走拳,若是讓一個尋常人來看,根本看不出什麼端倪,只會覺得是一套花架子,但換成一位登堂入室的武夫,就能看出這一拳一式中所蘊含的莫大威勢,堪稱是崩山裂石也為不過。

起初,蕭元嬰走拳極慢,幾乎就如垂垂老矣之人練拳,但接下來速度卻是越來越快,最後甚至呼嘯起風,以至於坐在廊下的蕭知南只能看到一道道殘影。

蕭元嬰的拳勢猛然一停,左腳往下狠狠一踩。落腳處沒有絲毫異樣,但漫天大雪卻是驟然凝滯了一下。

晃膀撞天倒,跺地震九州。

蕭元嬰沒有動用氣機,只是單憑自身體魄,全身上下散發著幾如實質的血氣,每一個動作,都帶出呼嘯風聲,每一拳打出都蘊含諸般勁道吞吐震蕩,扯動周圍的天地元氣,如同一道道通天氣柱吸附於身體百竅之上。

蕭元嬰深吸一口氣,周身關節轟然炸響,骨膜如同重鼓轟然作響,聲音如洪鐘大呂,脊柱蜿蜒扭動,咔嚓之聲不絕於耳,如同一條孽龍藏於她的背後翻滾。

血氣直衝霄漢,四周落下的雪花飄搖不定。

這具體魄已經超過了尋常武道修士的體魄,甚至還超過了佛門金身,恐怕只有道門的無垢之身能與之媲美。

這便是蕭氏獨有的不漏之身。

蕭元嬰繼續走拳,招式還是同樣的招式,套路還是同樣的套路,但是氣勢中卻已經看不出半分花架子的味道,一人出拳如同萬人一同出拳,一人踏步如同萬人一同踏步,一人之勢如同千軍萬馬,拳勢籠罩整個院子,拳意直衝雲霄。

最令人驚異的是,在如此狂暴威勢之下,蕭元嬰腳下的地面竟然是絲毫無損,可見她對於拳意的控制已經到了細緻入微的程度,這樣的拳意幾乎能與徐北游的劍二十六御微一劍相提並論。

御微一拳,以小破大,以點破面之拳。

一套拳打完,因為周圍天地元氣被拳勁完全蒸騰的緣故,蕭元嬰周身出現了白色霧氣升騰的奇異景象。

這幅奇異景象一直持續了大概一炷香的光景,待到白霧完全散去,徐北游握著一卷書從屋內走出,笑道:「好厲害的拳意,不愧是不輸我劍宗劍三十六的不傳之秘。」

蕭元嬰靜靜呼吸吐納,沒有搭理他。

徐北游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伸手接了片雪花,然後轉頭望向一直安靜坐著的蕭知南,問道:「知南,聽說陛下打算在過年的時候將齊王殿下封為皇儲?」

蕭知南輕聲道:「我聽哥哥說起過,應該是八九不離十。」

徐北游點了點頭,轉而望向院中不斷飄落的鵝毛大雪。

蕭知南起身走下台階,用腳尖在雪地上寫下一個「命」字。

徐北游問道:「一個命字,有說法?」

蕭知南說道:「命字,便是人一叩,若是跪下了,也就是認命了,你說我們認命,還是不認命?」

徐北游沒有任何猶豫,搖頭道:「不認命。」

蕭知南輕聲問道:「既然如此,你打算如何?」

徐北游沉聲道:「我要搏上一搏。」

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補充說道:「站在陛下這邊。」

蕭知南沒有問他要怎麼搏一搏,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落雪不停,那個「命」字很快就被大雪遮蔽。

蕭元嬰來到蕭知南的身邊,同樣是默不作聲。

在帝婿府外不遠處的小巷中,一輛尋常馬車停下,車廂中坐著一名帶刀老者、一名絕美的華服「女子」,和一名身披黑紗的女子。

帶刀老者輕輕說道:「當年我派人襲殺藍玉失敗,事後藍玉給我三句評語,說我得志而猖狂,為禍取死之道;不知慎獨之意,為禍取死之道;跋扈驕橫,亦是為禍取死之道;如此三大為禍取死之道,便是姐姐純純愛護之心,又能保我到幾時?便是姐夫胸懷山河之廣,又能容我到幾時?結果呢?蕭煜只是通過大都督府下了一道諭旨將我平調回中都,然後增補祿時行為大軍左都督,至於其他,並未過多追究,甚至一甲子過去了,我仍舊是好好的。」

老者姓林,單名一個寒字,字冷乾。

跟在他身旁的華服「女子」不是女子,而是男生女相的慕容玄陰。

林寒面無表情道:「當時,藍玉也沒有多說什麼,不過心中一定留有芥蒂,再加上如今藍黨的形勢一日比一日危急,這位藍相爺也快要窮途末路了,不過還需要我們添一把火,才能讓他徹底燒灼起來。」

慕容玄陰道:「想要撬動藍玉,就只能由韓瑄出手,若想要激怒韓瑄,那麼就先讓徐北游去死?」

林寒臉色平靜,點了點頭。

慕容玄陰點點頭,又是嘆息一聲。

林寒道:「我知道你與此人有些香火情分,所以我也不強求你親自出手,只求能辦的乾淨利落,不要弄巧成拙,壞了大事和布局。」

慕容玄陰看了眼身旁的黑紗女子。

這位名震江北的地仙大高手輕聲說道:「請教主吩咐。」

慕容玄陰笑道:「你在江都的時候與徐北游有過一些交情,借著這份交情,找個時間與徐北游見上一面,能夠擺一出鴻門宴最好。」

玉觀音輕輕點頭,平淡道:「是。」

林寒伸手輕撫過鞘中的秋水長刀,說道:「聽說這位徐公子已經踏足地仙八重樓的境界,的確有些棘手,不過我相信這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倒要看看韓瑄老來喪子之痛後,到底能做出什麼事情。」

慕容玄陰沒有說話,只是揮了揮手。

玉觀音起身走下馬車,很快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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