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知北 第五十七章 北游南歸小方寨

小方寨,就像一個垂暮老人,衰朽不堪,說不定哪天便會無聲無息地徹底消失。

徐北游背著劍匣緩步走進小方寨,此時天色已經昏暗,家家戶戶閉門,黑沉沉一片,只有偶爾一聲狗叫傳出。

徐北游路過一戶人家門前時忽然停下腳步,輕喚了一聲「灰灰」,不多時後,從牆角的狗洞中探出一個模糊的黑影,看到徐北游似乎有點猶豫遲疑,遲遲不敢上前。

徐北游蹲下身,張開雙手,又喚了一聲「灰灰」,黑影啊嗚一聲沖了出來,原來只黃狗,搖頭擺尾地撲向徐北游的懷裡。

徐北游一手輕輕按住它的脖頸,一手揉了揉它的腦袋。

「灰灰」張嘴吐著舌頭想去舔徐北游的臉,徐北游只能向後微仰身子躲開,輕笑道:「別鬧。」

這隻黃狗是寨子里一對老夫婦養的,大名叫做「阿黃」,之所以被徐北游叫做「灰灰」,是因為剛出生的時候灰不溜秋的,便被徐北游私自取了個「灰灰」的小名。

因為兩家距離不遠,徐北游便與阿黃混得很熟,會時常喂它些吃食,阿黃也就認下了徐北游這個半個主人的身份。

徐北游摸了摸狗頭,起身往韓瑄的舊宅走去。

早在十二歲那年,徐北游就已經獨自搬出去獨自一戶,是座很是窄小的房子,遠不如韓瑄的私塾,雖然也是茅屋,但最起碼還帶著個不大的院子。

院子里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柴扉就是隨意一掩,徐北游直接推門而入,灰灰也跟在他的身後進來。

兩年沒人進來,屋內積了不少灰塵,徐北游大袖一揮,將滿屋灰塵吹散,拎起韓瑄常坐的那把躺椅來到屋外,學著先生往日的樣子躺在椅上。

灰灰安靜地趴在他的腳下。

本來院中還應該有幾隻母雞,不過韓瑄在臨走前已經送人,牆角處的那塊菜地也因為無人打理的緣故,早已被荒草雀占鳩巢地霸佔。

徐北游躺在椅上,輕輕怕打著膝蓋,哼起那首韓瑄以前經常哼唱的無名小調。

月明星稀,徐北游回憶起許多過往舊事,比如曾經這座私塾里也曾有幾個孩子跟著先生讀書,只不過最後都一個接一個輟學,大多去了外面,有人能在外面站穩腳跟,比如方三青之流,也有人從此不知所蹤,杳無音信。

徐北游理解他們的感受,也認同他們的作為,只不過徐北游是最幸運的那個人,所以對於許多事難以做到感同身受。

他一路行來,見了很多人,也經歷了很多事。

他見過鮮衣怒馬的權貴公子,諸如端木玉、徐儀之流,也見過高來高去的地仙高人,以秋葉和慕容玄陰最是玄奇,但他很少再去接觸那些身處底層的市井百姓。

他經歷過被殺盡滿門的崇龍觀之事,也一手謀劃並親自參與了誘殺張召奴的江都之變,但卻很少再去關心生活中的蠅營狗苟。

即便是有,也是以一種凌駕其上的超然姿態。

如今的徐北游還是過去的徐北游嗎?

徐北游回憶著這些年的經歷過往,不知不覺地在這兒坐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的時候,一名從門前經過的女子看到了坐在院子里的徐北游,嚇了一跳。

女子,或者說少女,年紀不大,大概也就十五六歲左右,身材瘦瘦小小的,面帶菜色,只是一雙大眼睛頗為靈動,相貌頗為不俗,綜合來說差不多是中人之姿,不過若是細細雕琢一番,也未嘗不能漸入佳境,再上一層樓。

徐北游認得這名少女,她姓李,名字叫做小香,在徐北遊離開小方寨的時候還只是個小丫頭,沒想到才短短兩年的時間,就已經初顯少女的體態了。

名叫小香的少女略帶戒備地看著徐北游,警惕問道:「你是誰?在韓先生的家裡做什麼?」

徐北游起身笑道:「小香,灰灰都還認得我,你就不認得我了?」

小香先前見一名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坐在哪裡,沒往別的地方去想,此時聽到這個熟悉嗓音後,先是一愣,然後驚喜道:「北游哥?」

徐北游笑了笑,「是我。」

小姑娘推開門扉小跑進來,來到徐北游的面前,臉色微微紅潤道:「北游哥,你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徐北游笑道:「昨天晚上回來的,寨子里的人都已經睡下,怕吵著你們,就過來這邊坐一坐,沒想到一坐就坐到了天亮。」

小香雖然很奇怪北游哥不知怎麼白了頭,可她也沒有多想,問道:「北游哥,你吃早飯了嗎?」

「我不餓。」徐北游搖頭道,他知道少女這麼早起來多半是要去寨子外頭撿些柴火枯草回家生火,不想給她平添麻煩。

果不其然,少女哦了一聲之後說道:「北游哥,那我先去撿些柴火,待會兒再來找你。」

徐北游恩了一聲,「去吧,我去寨子里走一走。」

目送著少女一溜煙地跑遠之後,徐北游將劍匣放在屋內,帶著灰灰離開院子。

小方寨還是過去的小方寨,區區兩年的時間沒有在這兒留下太多痕迹,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也包括住在這裡的人們,起初見到一位衣著華貴的公子哥,多半是好奇,得知是從寨子里出去的徐北游後,又轉為震驚,其中還夾雜了些許羨慕和嫉妒,然後便是各種詢問,比如他在外面到底混出個什麼名堂,成親沒有,韓先生去哪了,過得怎麼樣等等。

徐北游按照早已想好的託詞一一說明,寨子里中人的氣氛又變成了感嘆,多半是感慨於徐北游的好運氣,竟然被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看上,一下子便能飛黃騰達,其中也不乏少數惡意揣測和心有不甘的嫉妒,徐北游對此也能感知到一二,不過他沒放在心上,只當是人之常情。

畢竟不患寡而患不均,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平頭百姓,都逃不出這座窠臼。

一番寒暄客套之後,徐北游重新返回韓瑄的院子,脫掉了那身華貴外袍,換上一身常服,開始著手清理已經是雜草叢生的院子。

過了沒多久,小香抱著一捆柴火從寨子外頭回來,不過身後卻多了一位背著書箱的書生。

這位書生是個大約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子,衣著樸素,風塵僕僕,身後背著的竹製書箱倒是個有些年頭的好物件,光亮可鑒,有幾分圓潤之色。

書生略微打量四周一眼之後,目光落在徐北游的身上,猛然眼神一亮,拱手道:「在下豫州丁澤園,遊歷至此,見過這位兄台。」

徐北游停下手中活計,直起身子還了一禮道:「在下姓徐,是本地的私塾先生。」

小香不解問道:「私塾不是韓先生的嗎?」

徐北游笑眯眯道:「小香,你這就不懂了,韓先生是我的義父,所以這叫做子承父業。」

丁澤園一愣,又是拱手一禮,笑道:「見過徐兄。」

徐北游做了個請的手勢,道:「丁兄,請屋內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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