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南歸 第九十八章 受生不如死之苦

初時不覺如何,只是隨著運行功法,疼痛之感也漸漸襲來,徐北游先是感覺全身骨骼傳來絲絲酥麻感覺,繼而這種酥麻感覺變為瘙癢,最後又由瘙癢變為鑽心之痛,彷彿是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自己的骨頭,直入骨髓,這種感覺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

此等苦楚,饒是徐北游也難以承受,原本還算英俊的面龐瞬間變得扭曲無比,甚至有些猙獰駭人,雙手十指死死扣住地面,只是這裡的地面堪比金剛,就算他的雙手與劍器無異也難以留下半點痕迹,反倒是讓自己的指甲碎裂翻起,鮮血淋漓。

此時可以清晰看到在徐北游的體內有一道道氣機沿著全身骨骼遊走,原本的骨骼先是寸寸碎裂,然後才在元氣的滋養下重新複合。

如此過程周而復始,一遍又一遍,直到骨為劍骨,方為鍛體煉骨。

徐北游猛然鬆開雙手,仰頭髮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哀嚎慘叫。

與此同時,他體內也傳來一連串的骨頭碎裂聲音,連綿不絕,好似沒有個盡頭。只是聽聲音就要讓人生出雞皮疙瘩,滲人之程度更甚於暗衛府的諸般酷刑。

徐北游竭力保持著自己靈台的那一點清明,整個人如暴怒野獸一般嘶啞吼叫,努力宣洩這股讓常人根本無法承受的痛苦。

已經死去的師父說過他是第一等的心性,徐北游不知道第一等的心性到底是怎樣的心性,不過在他想來,差不多應該是天底下最頂尖的心性,既然無上劍體最是考驗修鍊者的心性,當初那位創出無上劍體的祖師都能承受這等苦楚,自己沒有道理承受不來。

可道理是道理,現實是現實,真換成自己來自嘗試的時候,其痛苦程度還是要大大出乎徐北游的意料之外,要在這等痛楚之中保持靈台清明運轉氣機,實在是太難太難了,可一旦心神失守,體內氣機暴亂,那絕對是有死無生的下場。

生死之間為何有大恐怖?因為陽世之間有太多留戀和不舍,徐北游不想死在這兒,不想在這個年紀就離開這個世界,他還想看看這個世界,他還想做人上之人,他還想娶蕭知南,他還想實現師父的遺願,重振劍宗。

佛家說人生最苦是求不得和放不下。

對徐北游而言,自己有太多的求不得和放不下。

求不得自然要努力去爭,放不下才更要拿起來!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這是他很小時候就明白的一個道理。

所以他不後悔今天的決定!

徐北游舉起右手,五指如鉤,避過心臟要害,毫不猶豫地狠狠刺入自己的胸膛,立刻有鮮血激射而出。

另外一股截然不同的痛楚從胸前傳來,稍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以痛止痛。

徐北游從蒲團上站起,披頭散髮,雙手避過要害部位不斷地刺在自己的身上,全身上下鮮血流淌,不多時就已經成了一個血肉模糊的血人。

地上積聚的鮮血蜿蜒流淌,就像一條小河。

天空中烏雲密布。

東湖別院後府的靈堂中,不知何時已經回來的張雪瑤站在公孫仲謀的靈位前,上了一炷香。

靈堂昏暗,至今掛著白幡。

在長明燈的照耀下,牌位上的公孫仲謀四字顯得有些斑駁。

張雪瑤凝視著自己丈夫的名字,這四個字是他在生前早就親手寫好的中正楷書,就像他這個人,方方正正到不通人情的地步,讓人無奈。

當時的他還曾笑言,若是有朝一日在外遭遇不測,就用這個牌位。

不曾想卻是一語成讖。

只是他的這個徒弟,不像他這幅楷書,循規蹈矩,更像是一副行書,天馬行空,但又不至於變成慕容玄陰那樣的狂草,藐視世間的一切規矩。

難道說,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張雪瑤拿起一壺酒,悉數倒在牌位前,輕聲道:「你走了,最苦的不是我,而是那個孩子,他為了接過這副早了二十年的擔子,真是把性命都拼上去了,若是他熬不過這一關,你們師徒兩人在天上相會,又該做如何說?」

喀嚓一聲,一聲炸雷驟然響起,有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

緊接著又是一連串轟隆隆的夏雷炸起,道道雷蛇亂舞,彷彿要將灰暗的天空撕裂。

盛夏多雨。

況且還是江南的盛夏,真如小孩子的面龐一般,說變就變。

傾盆大雨在片刻之間轟然落下。

如此大雨,別說出行,就是路也看不到半分,天地之間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一名老人戴笠披蓑冒雨而至,周身上下濕透,站在靈堂外的大雨中,默然不語。

張雪瑤似乎早就預料老人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只是轉過身來清冷問道:「上官師兄,你在衛國閉關潛修十餘年,如今的修為已不在妾身之下,依你看來,北游那孩子能有幾分把握活下來?」

老人臉色平靜,輕聲道:「前不久老夫曾勸他把眼光放得長遠一點,不要拘泥於眼前的一得一失,畢竟年輕人的路還長著,何苦早早把自己逼上絕路?只是他不願聽老夫的勸誡,老夫也無法可施。至於他有幾成把握活下來,在老夫看來不過是九死一生,只是比十死無生稍好一點。」

張雪瑤轉頭望向徐北游的閉關之地,沉默許久,緩緩伸出手,五指攤開,一道白光緩緩出現在她的手中。

少頃,白光散去,竟是一柄長劍,劍首、劍柄、劍鍔、劍身、劍脊、劍尖通體素白一色。

此劍名為白虹,即是張雪瑤佩劍,也是劍宗十二劍之一,與公孫仲謀的佩劍玄冥乃是一對,早年間有黑白雙劍之稱。

她向前踏出一步,劍意凜然,沖霄而起。

不同於四九白金劍氣的剛硬,無生劍氣透著一股陰柔,悄無聲息之間,無數雨滴已經化作淡淡霧氣,整個東湖別院在劍氣的籠罩下竟是顯現出一副滴雨不沾的奇異景象。

上官青虹依然站在原地不動,搖頭道:「既然是那孩子自己的決定,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又何必去指手畫腳?成與不成,即看天意如何,也看那孩子的造化如何,若是那孩子真有這份機緣,定然能轉危為安。」

張雪瑤猶豫片刻,問道:「上官師兄,你認為北游真能抓住那一線生機?」

如今是劍宗中最為年長者的上官青虹沉聲道:「能否抓住,老夫說了不算,張師妹你也說了不算,只有老天和那孩子說了才算。」

張雪瑤的神情幾度變化,最後還是收起手中的白虹劍,嘆息道:「北游是仲謀唯一的弟子,我也將他視作己出,若是真要夭折於此,我真不知該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仲謀交代。」

上官青虹抬頭望向頭頂雷霆滾滾的天幕,感慨道:「那孩子是宗主親自選中的人,自然有一份與我劍宗息息相關的氣運,天道無常,若是天不絕我劍宗,那孩子自然能化險為夷,可若是天要亡我劍宗……」

老人話未說盡,張雪瑤的臉色已然是凝重起來,輕聲道:「無上劍體霸道無比,將人體當作劍胚鍛造成劍,那種痛苦,即便放在地仙境界的修士身上,也是死去活來,那孩子能堅持到現在而不崩潰,已經無愧於仲謀對他心性的評價。平心而論,他若是生在道門,不必走這條羊腸險徑,幾十年後未必不能登上天機榜。」

上官青虹輕嘆一聲。

難道這個讓他也覺得很是不同尋常的年輕人要成也劍宗,敗也劍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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