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北游 第八十九章 有夫妻並行而言

初八日,立冬,忌嫁娶安葬,宜餘事勿取,沖虎煞北。

這一日的西崑崙群山瑞雪紛飛,白雪皚皚,唯有道門九峰仍是蒼翠成蔭,蝶舞獸行,微風和煦,完全出一副江南春的好風光。

都天峰的白玉廣場上,有百餘名女冠肅然而立,為首者著一身白色道袍,頭戴芙蓉冠,正是道門雲字輩弟子中最為出眾者、掌教真人嫡傳弟子齊仙雲。

未過多時,東方天邊的群山後有一輪紅日跳躍而出,紅光噴薄,染透了半邊天際,隨著一聲清越長鳴,紅日方向有近百隻白鶴冉冉而飛,在白鶴之後則是牽引著一輛七香車,一名白衣女子端坐車上,氣態若仙。

雲海滔滔,如同江海奔流到海,白鶴拉車行於其間,愈發襯托得車上之人不似凡俗人物,哪怕是見慣了高來高去的道門弟子,見此情景,亦是痴痴抬頭,不敢言語,生怕竟然了如此人物的逍遙而行。

都天峰巍峨,無數殿閣立於其上,其中又以飛升台最高,三十餘年前,道門話事人天塵大真人便是在此證道飛升,引來紫氣東升,天門大開。今日有一行剛剛從其他幾峰分配到飛升台的道門內門弟子從此走過,猛地聽說有白鶴拉車自東而來,都忍不住抬頭觀看,近了,才猛然驚覺車上之人的容顏,竟是如此驚艷,傾城又傾國。

一名名年輕弟子面面相覷,不敢置信,難道真是神仙?

佛門所說飛天,道門所言天女,想來也不過如此了。

雲海翻湧,七香車當空掠過,一名年歲不大的小道士獃獃自語道:「神仙姐姐。」

為首的白鶴清鳴一聲,雙翅一展,徐徐向紫霄宮前的白玉台上落去。

白玉台上,早已恭候多時的百餘名女冠排列整齊,在七香車落地後齊齊行禮,為首的齊仙雲向前一步,輕聲道:「恭迎夫人回山。」

百餘女冠齊聲道:「恭迎夫人回山。」

白鶴盤旋散去,女子緩緩從七香車上走下,抬了抬手道:「免禮吧。」

女冠們向兩邊散去,動作整齊如一,為她讓出一條大道。

女子沿著那條玉石鋪就的長道朝紫霄宮方向緩步行去,齊仙雲隨行左右。

女子膚白如雪,白衣白髮,行走於這白玉鋪就的地面上,近乎於融為一體,平靜問道:「仙雲,你師父可曾出關?」

齊仙雲道:「回稟師母,師父定於今日辰時出關,算算時間,他老人家現在已經在紫霄宮中等您了。」

這名女子正是道門掌教真人的道侶,慕容萱。

慕容萱春冬兩季住在道門都天峰上,夏秋兩季則是下山返回慕容家,其中夏季在魏國,而秋季則在龍城,今天立冬,剛好是慕容萱返回都天峰的日子。

慕容萱踏上紫霄宮門前的台階。

紫霄宮中,一名中年道人身著紫色道袍,負手而立。

道人的相貌,符合世人想像中的所有仙人標準,仙風道骨,超然物外,即便此時年長,也能看出年輕時的卓約風采,必然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

高居九霄之上俯瞰世間的道門掌教真人,秋葉。

也只有這樣的男人才能配上那位國色天香的女子。

慕容萱緩步走進紫霄宮中,她站在門口,秋葉站在丹陛高台之上。

齊仙雲在門外止步,徐徐向後退去。

「回來了。」秋葉輕聲道。

這句「回來了」,他已經說過六十次,那也就是六十個寒暑,在這一甲子的時間裡,他從未離開過都天峰半步。

慕容萱點了點頭。

秋葉道:「你回來了,我也好不容易出來透口氣,陪我四下走走,咱們夫妻兩人也說說話。」

慕容萱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自紫霄宮的偏門而出,一直來到白玉廣場的邊緣,然後沿著天池漫步而行。

秋葉望著碧波蕩漾的天池,感慨道:「一回相見一回老,慕容,你說這輩子你我還能再相見幾次?」

慕容萱微微沉默後,問道:「你要飛升了?」

秋葉搖頭道:「還是差那臨門一腳,觀自在不得自在,求個自在。這個自在,大概還要十年。」

慕容萱平靜道:「佛如來難有如來,如何如來。」

秋葉笑道:「不說這些打機鋒的話,你這次回慕容家,怎麼樣?」

慕容萱微皺眉頭,輕輕搖頭道:「其他還是老樣子,葉夏那邊也還好,不過在我回來的前不久,我見到一個人。」

「公孫仲謀?」

「嗯。」

「他現在怎麼樣?」

「冢中枯骨。」

「冢中枯骨?」秋葉輕笑道:「未必見得啊,巨鹿城一戰,他可是出了好大的風頭啊,我道門在此事中落得一個很不體面的下場,即便是塵葉親自出手,也未能力挽狂瀾。我聽說他還收了個小徒弟,好像是叫徐北游。塵葉回來後提起過這個年輕人,說他心性不俗,有大氣,若是機緣足夠,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

慕容萱平靜道:「那孩子的根骨並不好,不過是庸人之資。」

「庸人?」秋葉感慨道:「對於道門來說,洗經伐髓從來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心性機緣,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望天空雲捲雲舒。劍宗雖然勢微,但好歹是當年的九流之首,剩下的家底,讓一個庸人之姿變成天人之姿,總該不難吧?」

秋葉看向慕容萱,表情玩味道:「至於機緣,公孫仲謀和劍宗,對於那孩子來說,本身就是個天大的機緣。」

慕容萱冷淡道:「公孫仲謀在巨鹿城贏了塵葉,是一樁壯舉不假,可對於整個道門大勢而言,又有什麼用處?不過是螳臂擋車罷了,你身為堂堂的掌教真人,又何必緊追不放?」

秋葉轉過頭來,定定地望著她。

慕容萱毫不退讓。

秋葉忽然笑了,「你什麼都好,就是太念舊情,當年對我如此,現在對待公孫仲謀也是如此。我先前之所以對公孫仲謀一再忍讓,是因為當年你的求情,我如今不打算繼續忍讓下去,不是因為我自己,而是因為道門。千里長堤,毀於蟻穴,有些事情也該未雨綢繆了。」

慕容萱面有戚容:「你是心意已決了?」

秋葉輕聲道:「我下山與否,其實不在於我,而在於公孫仲謀,他若是願意安度餘生,我不管看在誰的情面上,都定然不會趕盡殺絕,只是他仍抱著一個劍宗不放,而劍宗回歸道門是大勢,是歷代祖師之夙願,我縱使是道門現任掌教人,又能如何?」

慕容萱看著秋葉,感傷道:「葉秋,如果換成是張雪瑤,她也求你呢?」

葉秋,是秋葉在葉家時的俗家姓名。

張雪瑤,公孫仲謀之妻,曾與葉秋定下過婚約。

正因如此,世間才會有劍宗宗主和道門掌教因為一個女人而反目的傳言。

葉秋搖頭道:「不管是誰,都是一樣的結果,如果我還是葉家公子,我會礙於情分答應下來,但我現在是道門掌教。」

慕容萱幽幽嘆息一聲,不再多言。

秋葉亦是輕嘆一聲,終於道破天機,「本來也沒什麼的,我一個快要飛升的人,他一個快要奔赴黃泉的人,相安無事幾十年了,也不差這最後最多十年的光景,可如今朝廷那邊蕭玄布局,排斥藍玉這些老人,開始對我道門虎視眈眈,道門和朝廷之間勢必有一場爭鬥,這場爭鬥,勝了還好,若是敗了,那我道門氣數勢必大減。當初我道門數代人換來的千年大計,雖然不會毀於一旦,但也要十去六七,到那時,我又有何臉面去見天上的師尊和列位祖師?」

「在這個緊要關頭,公孫仲謀是最大的變數,而且此次巨鹿城之事,也證明了他與蕭摩訶的確有所聯繫。」

「而蕭摩訶恰恰是蕭玄的心腹。」

「所以此事,我心意已決,不必再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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