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畢竟住入了多少女孩子曾經嚮往的華麗宮闕,可惜玉砌雕欄的上陽宮,竟如茅茨土壁的旅舍,無非稍住即行,將重到兒時嬉遊之地的塞外!昭君每一轉念到此,即不免有夢幻之感!

幸喜秀春、逸秋,善伺人意,朝夕不離地陪侍在身邊,足破愁懷,但這天一清晨不同了,兩個人一個也不在跟前,無意間向外一望,發現她們在交頭接耳地不知說些什麼?昭君的眼力極好,還可以看出她們臉上都有驚疑的神情。

「秀春,」她走到廊上,將她們喊過來問道:「你們在說些甚?」

「不相干的事。」秀春答說,表情卻更緊張了。

「你們別騙我!看你們的臉色,一定有事。」

秀春、逸秋相互看了一眼,仍然有著非常為難的樣子。

「說啊!」昭君的臉色轉為嚴肅了:「我什麼都不瞞你們,希望你們也別瞞我。」

這句話說動了逸秋,將昭君的封號,可能會撤消,以及馮野王為此而獲罪的傳聞,都告訴了昭君。

昭君大為不安,「事由我起,亦非所願。」他搓著手說:「如果為此而讓馮大鴻臚得到什麼罪名,你們想,我心裡怎麼能過得去?」

「長公主,」秀春勸慰她說:「事情不與長公主相干,只要表明了心跡,大家都會諒解的。」

這句話提醒了昭君,欣然樂從,「你說得好!」她說:「事不宜遲,我此刻就去見太后。」

巧得很,剛到慈寧宮,還未入殿。正好皇帝也奉召而來,站住腳問她因何在此?」

「昭君來給太后請安。」

「好!那就進去吧!」

「昭君尚未啟奏太后,似乎不得擅入。」

「不要緊!有我。」

皇帝與昭君同行,格外顯得觸目。進殿一看,太后神色凜然。皇后與馮婕妤亦都在,低著頭默不作聲。

「娘!」皇帝說道:「昭君來給娘請安。」等昭君行完了禮,太后問道:「聽說皇帝要撤消你的封號,不認你作妹妹了,你知道這件事?」

「臣女方才聽到宮娥說起。」

「我當你早就知道的呢!」太后轉臉問皇帝:「這樣說,是你的意見?」

「是!」皇帝陪笑答應。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話就很難回答了,因為猝不及防,沒有想到太后會出面干預。同時看到馮婕妤憂愁的臉色,心知關於撤封之事,已傳入深宮,在老太后面前是無法支吾其詞的。

於是,他一面想,一面答說:「兒子的意思。我中國的第一流人物,流落到塞外,未免太可惜了!」

「原來如此!」太后喊道:「長公主!」

昭君不敢答應。而皇帝知道,自己別無姊妹在太后面前,這一「長公主」自然是昭君。便扯一扯她的衣袖說:「太后在喊你!」

昭君一驚,急忙斂袖躬身,恭恭敬敬地答應:「母后!」

「皇帝說你遠嫁塞外,可惜了。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覺得可惜?」

「母后!臣女願明心跡。」昭君定神,極力放出從容的神態:「塞外為昭君兒時生長之地,黃塵漠漠,十分凄涼。但既負有和親的使命,則為報國恩。何敢憚此一行?並無可惜之可言。」

「你聽見了沒有?」太后問皇帝。

皇帝大為懊喪,但實在沒有想到昭君會持此態度,無可奈何地點點頭:「聽見了!」

「聽見了,你怎麼辦呢?」

「容兒子再與大臣商議。」

「何用再商議?」太后停了一下,又叫昭君:「長公主。」

「臣女在。」

「大鴻臚馮野王說:不宜失信番邦,這話,你以為如何?」

昭君想了想答道:「自然是正論。」

「我想」,太后特為替皇帝圓面子,所以不用詰責,而用暗示的語氣說:「馮野王一向忠心耿耿,皇帝亦一定以為他這話是正論。」

皇帝很機警地答說:「是、是!」

「好罷!那麼,皇帝,你是饒了馮野王了?」

「是!」皇帝硬著頭皮回答。

「還有,昭君的封號,不能撤消;和番的大計,不可以變更!」

皇帝默然,好久都答不出話。一時整座殿廷,彷彿霜風凄緊,無不察覺到逼人而來的凜冽之感。尤其是昭君,更為緊張,一眼不眨地只望著皇帝。

「說啊!」

皇帝仍然不答,而皇后覺得自己有責任化解僵凍的局面,便即輕聲說道:「請皇太后寬皇上的限,等考慮過了,再來回奏。」

「是!」皇帝趕緊附和,「兒子亦是這個意思。既稱大計,草率不得,讓兒子召集大臣,細細商量了再說。」

太后對皇帝可以不假詞色,對皇后卻不能不支持統攝六宮的地位,特別賣個面子,點點頭說:「好吧!你明天就來給我回話,別又推三阻四的。」

「兒子不敢!」

「我可再告訴你一句話:封寧胡長公主,是用我的名義頒旨。你如果覺得為難,我可以替你料理。」

由這句話中,足以看出太后對寧胡長公主的封號,不準撤消這件事,態度非常堅決。因此,皇帝大感為難,慈命難違,昭君難捨,不知如何才是兩全之計。

回到御書房中,長吁短嘆。什麼都鼓不起興緻來做。周祥當然知道他的心事,便建議召石顯來問計。

「好吧!」皇帝無可無不可地同意了:「找他來!」

如果石顯不是與呼韓邪有格外密切的關係,以及呼韓邪對昭君那麼傾倒,而且可能手中握有昭君的圖像,他當然有法子,可為皇帝解憂。此刻,他卻不能不站在太后這一邊,幫著相勸。

「後宮佳麗甚多;就算別無足以當意者,皇上富有四海,豈無更勝於長公主的絕色?請皇上以慈命為重!」

「我找你來,不是要聽你這兩句話!」皇帝怫然不悅,「我亦並不是為了昭君的顏色!」

一聽話風不妙,石顯趕緊惶恐地頓首:「臣死罪!」他說,「事緩則圓,請皇上先不必為此憂煩,容臣徐徐圖之。」

「老太后等著回話,緩不濟急。唉!」皇帝狠狠地說:「都是毛賊該死!趕快抓來,非辦他的死罪,不足以解我之恨。」

「是!」石顯下定決心:「臣必當儘力,三日之內逮捕毛延壽歸案。」

石顯辭殿而去,皇帝的難題,依然存在,悶悶不樂地什麼事都打不起興緻來了。

周祥卻想到一計。這一計正也就是石顯想到而未敢獻議的,因為呼韓邪曾經提出警告過:假中不可再假。而周祥卻無此顧慮。細細想周全了,方始開口。

「皇上別惱,臣有一個法子定可為皇上解憂!」

「什麼法子?何不快說!」

「臣在想,寧胡長公主的面貌,那呼韓邪又不曾見過,何不另找一位美人,冒充長公主?」

皇帝心想:言之有理啊!為何不能冒充呢?不過,事情太容易了,反而不能信以為真。

「行嗎?」

「為何不行?」

「譬如說,拆穿了怎麼辦?」

「怎得拆穿?拆不穿的!」周祥說道:「請皇上儘管出理由反駁,臣來解答。」

皇帝想了一下說:「第一是容貌,要挑跟昭君相像的呢,還是只要美就好?」

「能美就好!」周祥毫不考慮地答說:「橫豎呼韓邪不知道長公主是什麼樣子。」

「其次,」皇帝問道:「呼韓邪手下總有了解中國的人,所以口音也要緊。」

「是!應該挑荊襄一帶的人,秭歸更好。」

皇帝點點頭,接下去問:「第三,等嫁了過去,夫妻之間少不得說說閑話,問起昭君的家世,鄉土人情,不要露了破綻,才好。」

「那也容易。若是挑中荊襄女子,對那裡的風土人情,自然知道。至於家世,請長公主跟她細談一談就是了。」

這話倒也不錯!皇帝很細心地搜索可能會發生的疑問,最後想到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周祥,我問你一件事,如果我這時派你到塞外,你心裡會怎麼想?」

周祥愣住了,在回答以前,先要明了皇帝的意思,但怎麼想也不明白,唯有這樣回答:「皇上派臣到哪裡去,臣都要去的。」

「不是問你肯不肯去,不肯去就是抗旨,那還行嗎?我是問你,去是去了,心裡怎麼想?」

皇帝又很鄭重地加了一句:「你要跟我說真話。你不必怕!我不是真的要派你去。」

這一說,周祥恍然大悟。他很聰明,不作正面答覆,直接就皇帝所問這一句話的本意上去回奏:「皇上的意思是怕冒充的那個人,心裡不願意,說不定就會在呼韓邪面前,將真相和盤托出?」

「是啊,你說能不防嗎?」

「是,是,非防不可。」周祥喜滋滋地說:「臣早就想好了人了!皇上所示的幾層顧慮,恰好都不足為憂。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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