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問者許芳菊小姐、林志懋先生。

⊙文載一九九八年九月台北《天下》雜誌。

從歷史看未來

——誠實看歷史,務實看現在

問:在歷史的長河中,什麼樣的人物才能發生影響力?他們為何能發生影響?

答:眾生茫茫,如果能夠佔到特別的地位,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在歷史上,充滿泡沫人物。

一個人,有很強的使命感、強烈的企圖心,才有可能在歷史上發生影響。企圖心就是一種夢,沒有企圖心就動不起來,沒有使命感就動不起來。

好比蟒蛇,生命中只有兩件事,一是交配、一是吃飯。兩件事完成之後,就睡個幾十天,醒來再交配、再吃飯,沒有其他任何念頭。

強烈的企圖心是人的一種特質。大到一個國家、一個公司,小到牢房,有些人就是不一樣。

每一個在歷史上有影響力的人物,最初,都絕對是為了個人利益。最初都沒有大志,大志是小志逐步累積而成的。

孫中山最初只是想要當一個清政府的小官而已,但是李鴻章不用他。

特質,是天生的。大志是培養出來的。開闊的胸襟、度量,大多數來自學習、來自挫折,不來自天性。

所以一個人有沒有高貴理念,與他成不成功,沒有必然關係。但是當他逐漸爬上巔峰的時候,那就成為他成不成功的一個條件,看他能不能和時代配合,能夠配合就成功,不能配合就不成功。

企圖心或使命感的特質是一種感覺,會在日常生活表現出來,構成一種群眾魅力。沒有「英雄氣概」是看不出來的,只因為你沒有升格到那個層面,所以你不能欣賞他。你只看到他平常的那一面,你沒有看到他的特質。

問:台灣的人現在應該用什麼樣的態度去看歷史?

答:台灣人民應該以誠實的態度面對歷史,以務實的態度面對現在。

只有一個國家可以跟現在的台灣比,就是中世紀的波蘭,它有一個特徵,雖經過兩次瓜分,而仍然不團結。中國人尤其是困難,因為中國人除了有個性外,從不知道還有尊重與包容,對自己人,尤其兇猛。

不能團結是我們的危機。現在我們有四個麥克風,各唱各的調。台灣唯一的希望是:不要再窩裡鬥了,社會鬥爭太多,使人厭倦,一切政治化,使人失聲。

我們現在把自己攔腰切斷,有些人講台灣四百年,四百年以前呢?我們沒有歸屬感。一個族群也好、一個家庭也好,要有歸屬,不能沒有根,沒有根就沒有力量。台灣不能發揮大力量,就是我們把根斷掉。

我希望台灣能很誠實的面對歷史,這歷史不會妨礙統一,也不會妨礙獨立,只會幫助全島凝聚。

我做了一個統計,整個中國歷史,從周王朝開國那年(公元前一一三二年)到二十世紀結束,一共是三千一百三十一年。全部國內、國外,大戰、小戰,沒有戰爭的時間,也不過兩百十四年。如果加上金馬炮戰和東山島戰役,沒有戰爭的時間不超過兩百十二年。在三千一百三十一年中,長達二千九百十九年之久,每年都有戰爭,這個民族怎麼受得了?

像凱旋門那樣的建築,中國沒有,中國雖被稱為古國,除了北京故宮,除了長城,中國有超過三百年,足以代表悠久國度的建築嗎?

我們缺少歷史感,經驗不能累積、智慧不能累積、尊嚴不能累積,以乎什麼都從頭開始。

台灣就是什麼都從頭開始,過去都不算。一切都從今天開始,明天也從今天開始,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現象,感情都是隨風飄蕩、千變萬化的。

我們爭取民主、爭取法治、爭取自由,過去國民黨講,中國有中國的國情,這都是西方的侵略文化。事實不然,孟子就說過:「殺一無辜,得天下不為也。」當孟子講這話的時候,還沒有西方。「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講這話的時候,也沒有西方。「君子不食嗟來之食!」也沒有西方,然而三者道出中國古文化中,也主張「生命的尊嚴」、「健康的尊嚴」、「人性的尊嚴」。

這一切都放在書架上,董仲舒後,官場文化興起,中國人從來不誠實面對自己。民主?我有。憲法?我也有。斑馬線?我也有。凡是硬體我都有,像台灣的電腦硬體各式新的都有,只是軟體配不上。

中華文化要從頭來,要從基礎上翻新,第一要緊的是要培養中國人的尊嚴和誠實,然後才有尊嚴和誠實的未來。

問:你對台灣未來有什麼夢?

答:我為台灣祈禱,希望台灣不再有內鬥、也不要有戰爭。現在有民主,沒有法治,沒有法治的民主,一定冒出獨裁。我們必須跳出「血緣群的效忠」、「地域群的效忠」、「方言群的效忠」,而凝聚成對國家的效忠、對法治的效忠。這是唯一的路。

怎麼培養有尊嚴的人?要靠誠實和尊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