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的貓熊(譯)

據近年的調整,貓熊在大陸的出產地,可以劃出六個區域。最北的一個靠近西安的西南角,正是終南山脈一帶,東西約一百五十公里,南北約七十公里。你也許沒聽說過西安市附近出過貓熊,但是這一帶卻有適於牠生活的環境,也發現過牠的蹤跡。第二個產區在成都的正北方,南北長二百二十公里,北端寬一百五十公里,南端寬五十公里,這地區包括甘肅的文縣、四川的平武一帶,面積很大。第三個地方是成都之西,南北約二百九十公里的一塊橄欖形地區,中間最寬處約九十公里。歷年所捕的貓熊多於此區內。所以在本區的中部偏東處設了個臥龍(汶川縣之西有臥龍關)自然保護區。算得是貓熊較為密集的地方。從此區向南,經過康定,還有三處較小的產區。另有九處保護區分佈在各產區之內。

一九七〇年的夏秋之際,四川西北以及西康東部的群山之中甜竹大開花。竹輕易不開花,萬一開了花就和孑孓變為蚊子一樣——死期立至。這種竹正是貓熊的主食。於是大大的影響了牠的生存。此間居民發現了不少隻餓死的貓熊。專家們估計說可能有一百隻以上。中共一向以這珍獸做為饋贈外國的禮品,以此自豪。怕牠絕了種,面子不好看,只好請了世界野生物基金會(World Wildlife Fund)——正好以貓熊為徽章——協助他們去研究貓熊的生活狀況。基金會派了我們幾位去做這工作。我們在產區內做了六個月的調查,覺得沒解決的問題比解決的還多。

中共方面也派了一組人,以南中師範學院的教授胡金柱(譯音)為首,他在四川省的自然科學家裏,可稱得上是很不錯的。

我們一行到了臥龍保護區,這兒的山實在難爬,地面固然崎嶇陡峭。竹林更是密不容足。雖說冰天雪地,倒也蒼松翠竹。我們爬到一條八千三百呎高的山脊上紥了營。一星期之前我們也來過此地並無所得,現在回來也不過是碰碰運氣。貓熊能走到一萬零五百呎的高度,也許會走過我們的地方。營地周圍全是樺木林,也夾雜著盛開紅花的山杜鵑。東方初曉的時候,曙光照在冰霜之上,成了點點的閃光,好像把天地翻了一個身,粒粒寒星撒滿了一地。帳篷外的溫度是華氏十四度,也算不得很冷。

我們一早起就出去找貓熊的腳印,看見牠昨夜來了沒有;不料今天可運氣好,在離營帳不足一百呎就有了。貓熊的足跡和普通真熊(如黑熊和灰熊等)的不同。前者的腳印在腳掌前部是斷的。足印顯出有大小兩隻向同一方向而行。我們跟著腳印走,這山可不好走,白雪蓋著地面,誰知道雪下的高低,更怪的是地下會噴出噴霧一般的水來,落到湍急的溪流中去。

比我們營地高的地方,樺木不見,換了針葉的樅樹,林間空地生滿了山杜鵑。斜斜的山坡上是大片的竹林,想不到這兒的竹竟能生到如此的高處。

我們用透明的塑膠片蓋在足印上,細細的描下來。腳印看多了,也能辨別得出,那一個印是屬於那一隻貓熊的。牠們也各有各的走相。順著足印也看得出牠所咬過的竹子。看了牠的糞便和壓過的細竹可知牠在何處睡過。胡教授能從這痕跡上推測出牠的大小來。在我們的這片九平方哩研究區中,測得出有七隻貓熊,其中有一兩隻是有時來,有時去的流動戶口。

貓熊也會和貓類一樣的抓樹皮,並且把皮裏的木材抓得一條一條的傷痕。其實牠不須和虎豹一樣要磨銳爪尖(使爪外的一層舊幾丁質裂開脫落,露出新的來),也許牠是留下一個信號給同類看,表示這是牠佔領的地方。

我們順著足跡找到下午,我聽到了牠咬裂竹子之聲。果然看見牠在不遠之處。牠靈敏的嗅覺已經聞到了我。警覺的退了三十五呎,看了看我,就緩步走進旁邊的竹林裏去了。這動物不是猛獸,並不想無故的攻擊人——倒是人對不住牠們。壯健的貓熊除人類以外沒有敵人。只有老弱才會被豹或亞洲野狗所傷害。

冬盡春來的時候,換了新毛,黑白鮮明。當牠從林中突然露面的時候,真有點耀眼生輝。

現在正是山谷中積雪融化,小溪兩岸堅冰解凍。血雉(短尾灰雉,胸有紅羽)停在巢上,太陽鳥從熱帶回來,樺木的新葉初吐。山杜鵑含苞欲放。我的內人Kay,在冬天老縮在帳篷裏寫資料,到了現在居然也出來歡迎春天了。我們的帳篷上伸出一支煙囪,下端所接的火爐卻有二用,取暖,外帶烤乾貓熊糞——以便研究其內容。全隊有間公共的廚房兼餐廳——在營區的中央有間小房。

這十處保護區中最大的是臥龍區——面積有七百七十平方哩,保護貓熊也夠大的了。貓熊雖形似熊,而並非真熊,牠身體結構的特徵反近乎美洲的浣熊。這一類形的動物化石在陝南、雲、貴,兩廣、閩浙、皖贛、兩湖等地,除了沿海一帶之外全有。可見在史前時代貓熊類的走獸曾經遍佈於華中、華南的絕大部分。

為了研究貓熊能走多少路,白天和黑夜有無不同。牠一天盡幹些什麼。必須在牠脖子上帶個有無線電發報機的頸圈。於是用山上的原木做了個捕獸籠。有位王隊員用煙燻了一大串羊肉做餌。貓熊雖以竹為食,其實牠也想吃肉,只因牠行動遲鈍,捉個動物的機會太少。燻肉的氣味比鮮肉強烈,容易引牠。過了幾天竟捕到了一隻,是一隻年齡較長的雌獸,我們給牠取了名字(好做紀錄)叫做珍珍。先給牠麻醉了,測量長度,體重,以及牙齒等等,給牠戴上了頸圈。諸事完畢,牠也醒了,我們放牠自由,牠快步而去(不會跑),牠對這次的奇遇,倒也沒嚇著,也不切記於心。此後牠又走進捕獸籠三次之多。是牠沒記性呢?還是不怕人呢?(譯者按:為了點小利,忘了以前受罪的經驗,人所不免,何況蠢然一熊乎!)

我們在這兒只捉到了一隻雄的,名字叫龍龍。胡教授和Howad Quigley——紐約動物學會的無線電測量專家——秤了牠的體重只有一百二十磅,從牠的牙齒上看來,年紀不過兩歲半。另一隻半大的雌貓熊叫做寧寧,對一位名叫Enril Dolensek的隊員十分馴順。這位先生原是動物協會的主任獸醫。到這兒來是為了研究如何飼養貓熊的問題。貓熊真是可愛的動物,雖然野生也不攻擊人類(譯者按:牠不論見誰全當做好人,正是吃虧的主因,無怪乎有絕種之危了)。每隻捕過的貓熊全戴上了頸圈,在幾哩之遙可以辨別得出每隻不同的電波。

貓熊的前掌五指並列,牠怎麼能一把就捏碎了竹竿呢?原來牠的腕骨有一個突出部分——有拇指的功用,捏竹竿時五指在前,突起在後,所以用得上大力。

在前文裏說過貓熊在史前時代分佈在華中和華南的絕大部分,現在只侷促於陝西和川康的幾處山地裏。其原因必由於食物的關係。牠必須吃甜竹和筋竹,牠的消化系統只能從一大堆的竹裏吸取維持生活的養分。竹子裏的養分本來就少,而且日常活動就要用掉百分之五十以至七十五的養分。一隻在籠中的貓熊一天要吃四十磅的竹子。野生的活動多,當然吃得更多。在史前時代的華中華南的山區裏,氣候可能比現在潮濕,有牠可吃的竹林,以後氣候漸漸變乾,竹林減少了。牠無法維生,殘餘的苗裔只好退到現在的幾處山區。這是牠們最後的據點,夏天的雨季特別長,才能保持住甜竹和筋竹的繁盛。所以貓熊在別處容易死亡的原因,一則由於空氣濕度不夠,二則若干飼料(如玉蜀黍,蔬菜等等)的營養分較高。不是牠過慣苦日子的腸胃吸收得了的。

牠們為什麼只生活在高山上,也正因這兩種竹子不生在低處之故。甜竹的筍在春天生長很快,不久就成為嫩竹。牠們會剝掉了外面的籜,單吃竹肉——汁多而甜,連我們隊上的人也很欣賞。

我們看在籠中的貓熊吃嫩竹時先一口咬成兩段。然後捧著一段,一面剝,一面送入口中。熟練得和削鉛筆那麼快。

由無線電波傳來的信號,得知珍珍一口氣跑到附近的山脊上。我們聽見有隻雄貓熊忽高忽低的叫著,那是牠的求愛之聲。第二天我看到了那隻雄的來了。不久又來了一隻較小的雄獸。牠倆並沒打起來,那隻先來的裝腔作勢的嚇唬了一番,較小的不戰而退。我藏在一株大樅樹之後,離珍珍不遠,見牠跑得有點喘。牠坐下。那雄的從坡下上來,我閃開了,別妨礙了牠。我想牠們不會看不見我,不過牠並不理會我而已。人和獸如互不侵害,當然可以和平共存的。雄的踩過我的足跡去追求珍珍。他用前掌拍拍她的體側,好像叫她趴下。她果然聽話,俯伏在地,頸彎了下去,頭頂著地。我看了三小時,牠們一共配了四十八次。珍珍過五個月之後許會生孩子。如能實現的話,我們要小心避免驚動了她。這母親笨手笨腳,在窩中一不小心就會壓死了孩子。

這工作不簡單,我們還得再研究幾年,保護野生的貓熊和人所飼養的一樣重要。

(譯自美國「國家地理」月刊)

譯者附記

以上全文見於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國家地理」月刊。著者是George B. Schaller,我譯了出來。聯合國原有個保護野生物的組織。這位原文的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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