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鐘怎麼響?

二月裏某一天電話鈴響了。我忙著去接:

「您是夏先生嗎?我這兒是新聞局,廣播電視科。今年的金鐘獎想請您擔任頒獎人。希望您能答應。」

老眼昏花不評審 閒來頒獎交忘年

我老而好事,安有不答應之理。不過去年九月裏當過金馬獎的評審員。一連看了九十六部影片,把老眼都看花了,至今瞧著月亮都是兩個。晚上上街瞧著迎面而來的摩托車,常當作汽車。所以我問清楚了對方:頒獎人不管評審吧?對方的答案教我放了心。我是真怕往後把一個月亮看成四個。這通電話以後,就杳無下文了,我也沒放在心上。我心想頒獎人按照常情,該請大官主持,這也是已往的陳例。退一步說,也該請些漂亮的女明星來當,怎麼也輪不到窮教授和窮作家。不過宋楚瑜局長常會想出些新點子。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到了三月初,新聞局的公函和請帖都來了。九日請午宴,十二日要排演,我對於請帖最有信用,必然準時而去,回憶八十年來,似乎沒有缺席的紀錄,尤其是這種請帖不必送禮,純粹白吃,到了日子如期而去,原來請的是二十七位頒獎主持人。漂亮的小姐美貌如花,像老夫這般的尊容,比古樹皮還醜,和美女們湊在一起真有鬼神之別。這天討論的問題,主要在臺詞上,因為這次的盛會和往年不同,只用了一位主持人——包國良先生。沒有女明星做搭配,所以他的任務是報告節目和介紹頒獎人。頒獎人和往年也不同,二人一組,都是風趣的對話,只有郎靜山先生年高德劭,給他老人家找不出搭配的來。因為頒獎人既要頒獎也有主持人的任務,所以叫做頒獎主持人,我跟彎彎是一組,我比她高了八十公分老了四分之三世紀,大概安排的人故意如此,把一老一小湊在一塊兒。

先看看劇本

向來主持人如同一個演員,他們說的話全是背誦腳本上寫好的臺詞。這次頒獎人兼主持人的任務,少不得也要背背臺詞。成語說:「言不由衷。」意思是,說的話不是發自內心。大概就是指背臺詞而言的。現在有二十七位頒獎主持人,必須要有二十七個人的臺詞,這些對話,既要風趣還要符合說者的身分,不論是誰念上去都覺得這些話是我想說的。平常說:「一人難滿眾人意。」您想想這位寫腳本的夠有多艱難多辛苦,如果要叫我來幹這工作,打死我我也幹不出來,可是奇蹟出現了,這個腳本竟是由一位小小年紀的劇作家陳桂珠小姐寫了出來了。飯後她把印好的臺詞,分給每一位頒獎人,她並且說明如有不滿意之處,可以按個人的意見修改。諸位讀者您想想,我是耍筆桿的,免不了有個人的積習——「老婆人家的好,文章自己的好。」我雖然並不覺得老婆比人家的壞,可是也難免自以為個人的文章不錯。平常上電視的臺詞都是我自己編的,今天由別人替我寫,心裡怎麼會舒服,現在已經印好了,姑且拿起來看看吧。

嗯!奇怪!這女孩子寫的正合我意,比我自己所想的都好。不過老夫一向寫文章不會挖苦別人,只會挖苦自己。陳桂珠當然不便用這種筆法,我只好加上一點兒形容自己醜陋的話,使聽者聽了高興些。可惜那天彎彎沒來——這小孩忙得不得了。

大會開幕了

三月十二日(星期六)在臺北的國父紀念館裡舉行頒發金鐘獎的典禮,在宋楚瑜的致詞之後,緊接著是一場歌舞表演,許多穿禮服的女郎從四方集合到臺上去。有從臺後出來的,有從臺下走到臺上的,忽地跳出一個男的來,全身塗著金粉;他舉起一隻拳頭向臺上垂下來的大金鐘,遙遙一拳,居然噹的一聲——鐘響了。赤手空拳,遙遙一擊,我真想不通那臺上的金鐘是怎麼響的?武俠小說裏有「隔空點穴」之法,這想必是「隔空打鐘」吧!

這次的舞台設計和往年大不相同,臺前原有窪入地下的音樂池,現在把它蓋上了,做了木板的臺階,人可以從臺下走上去。這樣的設計可使觀眾和舞臺上的表演者有打成一片之感。樂隊移到舞臺上的左邊,可以和演者更接近,國劇早就採用了這種舞台佈置。臺視大樂隊的弦樂增加了,更添了一件新樂器,便是那一架由許多鋼管排成的鐘琴。臺上的佈景是四根大柱,分向兩側衝向臺頂,象徵著衝向天空的力量,看上去很端莊華麗。

更大的改革是主持人只有一位——包國良。沒有對手和他問答,問答的事交給了頒獎人。所以這次的頒獎人的全銜是「頒獎主持人」,一共有二十七位。既是每場出來兩位,怎樣是單數呢,原來郎靜山先生是單獨的,由包國良和他搭配。

這二十七位頒獎人倒真個是藏龍臥虎,有教育部長,國劇名伶,布袋戲的專家,說相聲的名家,攝影大師,以及老蓋仙之流,形形色色老少男女。年齡差距是八十年。朗先生高齡九十一,彎彎十一歲。世界新聞專科學校的男女生在會場擔任一切臺上臺下的服務工作,主辦者派了幾位女生來,攙扶年老的頒獎人,朗先生當然該有人去扶持他。我雖比朗先生小了三、四歲,也算得夠老了,不過朗先生和我老是真老,可全手輕腳健。朗先生在三年前還獨自一個人環遊世界呢;我也不差,還能天天擠公車,今天忽被中視抬舉派了兩位小姐攙著我走,真令我受寵若驚。舉著雙臂讓她倆扶著,其實這一來我才真受了罪。心裡一緊張,連樓梯的臺階都幾乎看不清楚了,真怕摔一交。如果真的一下馬失前蹄,恐怕那兩位女孩子也抓不住我。所以我常想對於一位步履康強的老人,不必去攙扶他。萬一摔死了,那位攙者還有麻煩呢。

舞台上,主持人包國良有個小臺在右方,頒獎主持人的小臺在左方。在講桌的前面有個五十吋的螢光幕,能把桌後的人腦袋放大了,讓坐得遠的觀眾瞧得清楚這位頒獎人的臉長的是什麼樣子。這在中國還是創舉呢!

老蓋仙彎腰上臺 小娃娃君子不器

朗靜山先生,年逾九旬,可是腰桿筆直,我比他小不了幾歲,可就略有蝦型,背上的弧度大概近乎兩百八十。這些日子又扭傷了腰,疼得不得了,直起來就疼,中國的吉祥話裏,有句是官上加官的話。老夫可是彎上加彎了。能夠和彎彎同臺。倒是一對。他乃是名彎人不彎,我是名不彎而人真彎。國劇裏有「真假包公」、「真假李逵」等戲。我們現在是真假彎彎了。所以我臨時在臺上,添了幾句臺詞:「彎彎啊,你身體筆直而叫彎彎,我不叫彎彎而真彎,咱們應該互換名字才對。」您想想我彎著個腰上下臺多痛苦,幸虧彎彎是個飽有經驗的演員,我多少也有些經驗,所以排了一次就行了。不過彎彎的臺詞裏有一段論語,講「君子不器」的道理實在不容易從個小娃娃口裏說出來。別說她不瞭解台詞的意義,連我也比她強不了多少。按咱個人的意見是不愛把「詩云子曰」的老古董夾在散文裏冒充聖人。可是彎彎的立場與眾不同,她是電視上「論語」節目的三位主持人之一,她搬出論語來,正是她的老本行,明白的觀眾聽了會引起個內心的微笑。正如包國良跟沈香小姐說:「江吉雄把你搶了走(他們結婚了)他是Happy了,觀眾可不Happy(看不見她之意)。」他的這Happy之意用得極好。因為沈香當年在快樂香皂的廣告裏出現過。快樂香皂上印的商標正是Happy一字。所以老包的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得體。可惜一般觀眾事隔多年已經忘了。老夫在此寫出來,提醒大家而已。

不好,馬上就改

天下凡事都難盡善盡美。不過發現了缺點馬上就改正,總是好事。這次頒獎,在排演時是把幾位得獎人全請上臺之後,再一總分給獎品。最先走上臺的那一位站在那兒孤苦伶仃,沒事可做,只好獃獃的等著,等另兩位領獎人來了之後才能一總頒獎。於是在正式公演時改了,報出一位領獎人的名字之後,立刻請上臺,領取獎品。以後也不必講幾句話,馬上被頒獎人請到後臺去了。因此連縮在臺下的那支麥克風也不必伸出來了。這辦法雖能節省時間,但是不大好看,以後還是伸出麥克風來請領獎人說幾句話。諸位!您看看張小燕領最佳女演員獎時說那幾句話,真情流露。要是仍用開場時的辦法(領獎人一語不發),豈不仍是一晃而過,捧著金鐘後臺去也。

包國良念完入闈者的名單,請頒獎主持人拆開信封,宣佈最佳者的名字,這時候應該由臺上穿紅旗袍的服務小姐托個銀盤出來,盤中放著信封,頒獎人拆開,宣佈最佳者的名字。現在的安排是由頒獎人在後臺拿了信封到臺上來,等包國良說請拆封時再拆開。好像最佳者是事前安排好的,不像臨時選出來的,在氣氛上有所不同。在實際上評審員選出最佳者也不過是兩小時以前的事情。在未選之前誰也猜不到得獎的是那一位。所以有人說鳳飛飛臨時趕回來,是有人告訴了她消息,這是絕不可能的。

鄧麗君和鳳飛飛

在後臺的貴賓室裏,遇見了鳳飛飛母女和鄧麗君。鄧麗君問我是不是夏教授。我和她從未見過,她大概是從我書上看見過我的。真難得她如此忙碌,居然看過咱的散文,而且還記住老夫的模樣,能從照片中認出真人來。我和她握手時有位攝影記者照了張相。我向他要張,以便將來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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