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力大仙

話說大唐開國之初,李淵和李世民兩代明君,文治武功,極一時之盛。

在貞觀四十年左右,距大唐步行六七年之遙,有一個國家,名喚車遲國,素來不通中華。一連荒旱三年,滴雨皆無,那國王叫全國僧人念經求雨。無奈那戒律法三藏真經之中竟找不出一部專講求雨的經來,和尚們做了不少天法事,依然赤日當空。

不料這時來了三位道士,叩闕求見國君。自稱能作法求雨。那君王抬頭一看,只見那頭一位自稱虎力大仙的,生得豹頭環眼,鬚髯如戟,身穿黃緞繡黑紋,青錦鑲邊的道袍,頭戴虎面金冠。第二位鹿力大仙,面容黃瘦,稀稀幾根短鬚,身穿土黃色,繡百朵梅花的長披,腰繫絲絛。第三位的儀表更是出眾,自稱羊力大仙,白淨麵皮,上唇無鬚,下巴卻有一把潔白長髯迎風飄動。身穿白緞素花,銀線鑲邊的鶴氅。頭上戴的是白銀束髮道冠。最奇的是這頂冠的左右各有一枝向上彎起的簪子。好像一對羊角一般。

話休絮繁,這三位仙長登壇作法不多時,果然空中先來了風婆放風,佈雲童子來佈雲。雷公、電母也全來助陣,一時雷電交作,接著龍王奉到玉帝旨意,降下甘霖三尺七寸零八點,全國旱象頓消。國君大喜,親迎上殿,全封為國師真人。把國內和尚五百餘名全撥給道士為奴,拖磚擔瓦做苦工。非止一日,眾僧正在做工之際遇上唐朝派往西天取經的玄奘法師和徒弟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等一行四眾,見著眾僧苦處。孫悟空定要和這三位道士鬥鬥法,關於此事在唐書的外國傳記中沒有寫。不過明朝的文士吳承恩卻十分知道,在西遊記裏的第四十五到四十七回裏記得清清楚楚,我不必在此多說。總而言之,最後三仙俱和悟空鬥法而死,各現獸形,原來是黃虎、花鹿、羚羊三妖。

佛曾說過一切眾生皆可成佛,不過誤入歧途就變成妖怪了。這位羊力大仙雖是羚羊出身,生平卻茹素戒殺。平常正嫌這肉身不得解脫,雖變人形,也一日三沐,卻老脫不掉那羊的羶氣。一朝身死,正合乎道教的屍解之說。他的靈魂離開肉身之後,選了一座名山古洞,繼續清修,練成靈體。全合乎仙家的正統。經過玉皇大帝甄審及格,欽封太乙散仙,這僅是一個資格,並無官職。終日閒散,十洲三島隨處浪跡。三十年前也曾到臺灣上空來過。只見房舍破敝,大冷天人人穿夾衣,赤足登著木屐。迎著寒風,碎步跑著,煞是可憐。他也沒下來遊遊,就回山去了,凡是歷史記載,有話即長,無話即短。他老人家蟄居深山之中更是不知歲月,這一天他正在蒲團上打坐,忽然瞧見一陣清風吹進一角報紙來,他拾起一看,字體雖和大唐時不一樣,文意卻還大概可通,原來臺灣的十大建設全可提早完工。他一想必然和三十年前大不一樣了吧!不如前去看看,反正閒著也正無聊。

神仙出門是駕五色祥雲的,妖精是駕狂風的,鬼魅是駕陰風的,各自有別。全載在天神地祇的交通規則上。不過現在年頭兒變了,駕雲時必須小心,雲端裏撞出一架噴射機來,一下子就能吸了進去,千年的道行就毀於一旦,這天羊力大仙正在駕雲之時,忽然遠遠望見一團金光迎面而來。他知道這不是飛機,可能是飛碟吧!連忙閃過一旁,那團金光到前面卻是一位西裝革履、滿面春風的中年紳士,兩眼故意微閉,才好隱藏著那對銳利的目光。他一把拉住羊力道:「道兄啊!咱們一別又百八十年了,您可好啊!我正想得您好苦,又不知上那兒找您去!今天得遇,太好了!我要駕雲上紐約去,現在也不必去了,請您和我一塊兒去敝公司談談去吧!」這位仙家在拙著「以蟑螂為師」中詳細介紹過,他就是「金光老祖」,雖列仙班,卻也是人世間的大企業家。是羊力的舊日道友,羊力自然高高興興的隨他而去。

金光老祖先請羊力在雲中等他一等,然後一閃身到臺北中山北路的大西裝店,用支票買了一套上等西裝和皮鞋來,給羊力換上,一同到了他的金光公司。先勸他把「羊」字加個三點水,變成「洋」字,又教了他二十個英文字,好摻在言談之能有唬人之用。因為老祖在美國某處深山之中向政府標購了一大塊土地,每英畝標價五元,共有兩平方英里左右。正打算在臺灣分售。今天遇上了洋力(已經換名字了),靈機一動,正好再開家大西洋開發公司,就請洋力當董事長。他在幕後操持。籌備了些日子,公司快開業了,先登招聘各級人員的大廣告,連絡處不縮在郵政信箱裏,直接到公司去面談,待遇優厚得出奇,這叫先張聲勢。應徵的極多,實際上一個也沒取。他早託電影界的朋友僱好了一批一天兩百元的臨時演員了。土地的說明書倒真花了大本錢,印得美輪美奐。從紐約到那片土地只要區區一小時(他沒寫明這是坐噴射機所需時間,但是噴射機沒法兒在那兒下降,坐直升機可要七小時)。說得這塊地不日就要開發成紐約市的新的衛星都市,地價指日飛升。顧客如若不信可直接函詢該地所屬的地政機構求證。付款由駐臺的美國銀行代收。每一英畝只賣五百美金。說明書又隱隱的暗示著買了地,自可作久居之用,綠卡不求自來的意思。如此的宣傳安有不使人動心之理,何況還從若干美國電影中剪了不少片段,接成一部作樣本的電影為證呢。

老祖又給新公司買了幾輛汽車,美國的林肯和凱第拉克等只給各經理級的乘坐。董事長洋力大仙坐的是德國賓士,總經理坐BMW。英國的Jagaur、勞司萊司,和瑞典的VOLVO為迎送顧客之用。買名牌貴車可用分期的支票,不像買小車倒得用現金。現金這倆字在老祖這兒只在「收入」方面才用,在「支出」時最好免談。

很有不少顧客非要和董事長洋力先生談談不可,無奈他實在太忙,不但要事前一週約定,屆時分秒不能差,他和你也只能談一分鐘,越洋的電話太多,他也不接,只吩咐秘書如何去回答,一則怕顧客聽不懂英文,二則他自己也不會說。那位秘書反正只有三套固定的詞句,早就背得滾瓜爛熟了。其實這兩架桌上電話的線全塞在那大辦公桌的抽屜內,那兒也不能通。不過洋力先生在辦公時間之外倒有空閒可以長談。於是大客戶全忙著請他上大餐廳、舞廳和酒家。吃得他腸肥腦滿,長了一身的綿羊油。

金光老祖一看生意竟如此之好,腦筋又一動,決定開一家大西洋洋相整形公司,說可以利用氣功把黑頭髮變黃,黃臉皮變白,塌鼻樑變高,矮個子變長,窄肩膀變寬。不必吃藥開刀,自然不要按醫院的法規。其實這也不是欺人之談。因為他胸有成竹,他認識的外國神仙朋友之中有一位是埃及最古的宗教中名叫Khnum的創世大神,埃及古人原用一隻老公羊做他的代表,以後敘利亞的人形偶像傳入,才把Khunm改成羊頭人身之像。近世的埃及早已改信回教。這些古神全沒人理了。老祖正好把他請來,他既會創世,安有不能改變人體的能力。他雖不像美國人,可好歹也是白種人的臉形,也還能唬人,長話短說,洋相公司開成,凡買地的顧客老小全都來參加美容。

顧客之中有幾位先購土地的,居然真領到了美國該地區地政機關的證明所有權文件,一經披露,公司的信譽當然越發昭著,誠實無欺。洋力大仙不過是貪個熱鬧,得其實惠的仍是金光老祖。沒有三個月,土地全賣光了。老祖大發其財,正在得意之中,不料洋相公司卻出了大麻煩,因為Khnum大神雖能憑著法力把中國人變為洋人,卻忘了一件大事,原來人和一般貓狗之類的眼球瞳孔全是圓的,只有羊的瞳孔是橫的。這只怨Khnum一時疏忽,全按自己的原形改造了。這些來求改造身體的人初時大樂,以為從此滿身洋相,不料回家一細照鏡子,才知全變了一對羊眼。這可太怪了,個個都向法院去告傷害,於是傳票像雪片似的向洋相公司送來。Khnum推說橫的瞳孔正好看橫寫的洋文,趁機使個隱身法免費上了飛機,回他那埃及的古廟裡去了。

這時也有買地的人親身去了美國,要實地查看所買的土地,豈知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可到那兒,非自僱直升機不可。按照地圖上的經緯度,降下一看。以為機師把他開到非洲的動物保護區去了。荒煙蔓草,叢林沼澤,杳無人蹤。正和機師辯論,楞說他開錯了地方。機師指著地圖說航線絕對正確。雙方正在爭辯不休之際,從沼澤中爬出一隻大鱷魚直向二人而來。他倆趕快往大樹上爬。正好一對山獅的目光從葉間射下,嚇得趕快跳下,鑽進飛機,立即起飛,保得性命。回到臺灣向別的訂戶一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登時一傳十,十傳百,向開發公司交涉。洋力大仙應付不了,只好由金光老祖出面解釋,第一他的土地是真的,地政機關發的所有權狀也是真的,至於土地的荒涼,原就說過是等待開發的。至於那價錢貴是諸位客戶自願認購的,一切全合法。這官司不論告到那國去,全不會輸。在法律上腳步站得穩。至於洋相公司的案子根本和他無關。推了個一乾二淨。

買地而改形的人們賠錢事小,變得和身分證上的像片全不符合,連資歷、學歷的證件全得報廢。天天上公司吵鬧不休。老祖瞧著心煩,而且買汽車、租房子、付裝潢費等等的支票也全快到期了,乾脆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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