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偕內子作美國和加拿大之遊，在地面上的歷程，長達五千餘里。在我們獨自往還及兒女們陪同之下所遊覽的名景勝蹟，舉其重要者，也不下數十處。我們到過世界最大的舊金山中國城，周遊電影王國好萊塢，陶醉於狄斯耐樂園的奇幻，流連於拉斯維加斯的紙醉金迷，為大峽谷的雄偉震懾，為尼加拉瀑布的壯闊眩惑。我們又曾登上世界最高的建築物瞭望，在世界最繁華的街道上徜徉，參觀收藏宏富的博物館、藝術館。我們觀光了白宮和國會，瞻仰富有歷史意義的古蹟。我們欣賞花團錦簇的表演，看過緊張刺激的球賽，馳騁於花木繁茂的公園。此外，我們也遊覽過七八個動物園，訪問過幾處名人故居。
這種種，都是夙負盛名，譽騰眾口，當然也各具特色，各有吸引的力量，使你驚奇讚歎，悅目賞心。但是，遊罷歸來，仔細玩味，最使我們縈迴懷念，久久不忘的，卻不是這些享有盛譽的場所，而是一個位於美國中部聖路易斯城郊的名不見經傳的農莊，那就是格蘭特農莊。
格蘭特農莊離聖路易斯市中心約二十餘里，在城市的邊緣。雖然在當地小有名氣，但知道的還是不多。比如小兒在那裡已經耽了七年，也只聞其名，沒有去過。以為沒有什麼可觀之處。這一回我們在聖路易斯住了一個多月，他們想盡辦法，要我們多玩些地方，而附近可去之地不多，於是決定找一個星期六，作格蘭特農莊之遊。
格蘭特農莊之所以不太引人注意，因為它不是一個公共機構，而為一家啤酒公司的私人產業。一半是本乎與眾同樂的理念，一半是帶著廣告作用，乃於一年之中，從四月到十月，每星期二至六開放招待各界參觀。這家啤酒公司的主人，名叫布希（Busch），祖先是德國人。德國的啤酒本來名聞世界，布希家族在美國經營啤酒業，扶搖直上，如今是美國的啤酒大王，分公司普設各國，產品更暢銷世界各地。最著名的是Budweiser九牌的啤酒。大抵酒之為物，銷量大，利潤厚，只要出了名，打開了市場，便可發財。所以許多國家，都以之公賣，把利益歸諸國庫。美國任何企業都由民營，酒也不例外。布希既然是啤酒大王，又世代相傳，累積財富之巨，自可想見。
美國人發了財，要把錢用去，不外兩途，一是購置私人財產，一是捐助公益事業。布希便是一例。聖路易斯是布希家族的發祥地，所以布希捐助和支持的公益事業最多。各大學中，都有布希捐建的學生活動中心和科學館，各大醫院也有布希捐助的建築物和設備。位於聖路易斯市中心可容五萬觀眾的體育場，美輪美奐，也是布希斥資建造。
美國的職業棒球隊中，聖路易斯的紅鳥隊名列前茅，後台老闆便是布希。布希的啤酒廠，除了聖路易斯總廠外，美國若干大城及歐亞各地都有分廠。布希把賺來的錢，在各該地或購大批土地，或置園林第宅，加以經營整理，踵事增華。原來的打算，也許只是作為老闆的別墅。但場所逐漸增加了，來享用的時間非常有限，偌大園林，如此勝地，常年荒置，總不是辦法，於是動腦筋對外開放，讓大眾共同享受，可說是企業家功成名就後對於社會的一點貢獻。事實上，也可以由此獲得民眾的好感，為自己的產品建立一點聲譽，做一點廣告，可謂一舉兩得。
在美國，這種例子很多。華盛頓與巴爾的摩之間的一個長木花園，原是杜邦家族的私人花園，對外開放，花草之美，有如仙境，便是大家都熟悉的，即以布希家族所屬的而論，就有加里福尼亞州的洛杉磯，維琴尼亞州的威廉斯堡，佛羅里達州的丹巴等地。這三個地方，都名之曰布希花園，只有聖路易斯的，叫做格蘭特農莊。實際上四處性質完全相同，經營佈置，儘管有別，但有一共通的宗旨，那就是：「熱愛大自然的土地和生活。」本著這個宗旨，使各地的布希花園，於人工的點綴之外，還流露著濃厚的天然的情趣。
格蘭特農莊之所以不稱為布希花園，乃是因為它原來是美國第十八任總統，也是南北戰爭中的主角格蘭特將軍所擁有的農莊。格蘭特於一八五四到一八六〇年間，在此經營農場，他所住的木屋，所用的篷車，迄今還是完整地保留著，木屋外的旗杆上升著星條旗。這一老屋，被政府指定為歷史的遺產。所以雖然整個農莊為布希所購入，卻仍保留原名，不予更改。
參觀格蘭特農莊，是免費的，這在處處要錢的美國，首先給人以良好的印象。為了防止人數過多，農莊裡準備的遊覽車不夠用，所以要預先登記。只須前幾天打一個電話去，他們便會把入場券寄來。日期匆促的，他們就把姓名記下，並告訴你遊覽車號碼，你進門以後，去找那一列遊覽車就行了。
我們去遊格蘭特農場是九月下旬，已經是仲秋天氣。美國的秋天晴空萬里，金風送爽，令人心曠神怡。我們由小兒駕車前往。聖路易斯的西區是高級住宅區，一幢幢花園洋房，隱藏於茂密的林蔭之中，恍惚一個偌大的公園。當這些小洋房漸漸稀少的時候，前面看到一片樹籬圍繞著的大林園，我們的目的地到了。
農莊大門外是一個相當寬廣的停車場。進門是一座木橋，上面有藤蔓蔭覆，清爽宜人。小溝旁邊幾株大楓樹，我們去的時候，滿樹楓葉，全是明豔的淡黃色，給陽光照耀，就像千萬片金箔。這第一個印象，就已使人陶醉。
過了小橋是一個候車站。格蘭特農莊廣袤二百八十一英畝，由農莊特備的車輛載送遊客。這種遊覽車有一個車頭，後面則一列車廂，共有三節，每節六排座位，可坐十八人，一列車可載五十四人，川流不息的接送。車子四周是敞開的，上有彩色篷罩。我們登上預訂的車號，車子開始前進，擴音機中，也開始對格蘭特農莊作一番介紹。
這完全是一個大公園，樹林蔭翳，碧草如茵。我們經過一個很寬廣的池塘，綠油油的池水，其中有幾百隻天鵝、鵝、鴨、鴛鴦，在那裡憇息，姿態各殊，悠然意遠。讓那些從緊張的都市中來的美國人，一開頭就服下一帖清涼劑。
車子有時穿過樹林，有時越過平坡，然後在一片廣場上停下來。這裡是農莊的中心，遊客都集中於此。展開在面前的是一列列的柵欄，我們走近去看，每一個方格裡都養著不同的動物。有一些像動物園的佈置，但這裡的動物都是溫馴的，所以題名日「動物撫摸區」，和一般動物園之深溝高壘，儼然不可犯者，大異其趣。
這裡的動物有馬、驢、騾，世界上最小的馬，小得像狗一般，山羊、綿羊、鹿、小駱駝，陸地上爬的大龜、鴿子、鸚鵡等，都有許多不同的品種。每一個動物似乎都是人類的朋友，牠們和遊客如此的親暱，只要花一毛錢買一包爆玉米或花生，牠們就圍繞著你，任憑你逗玩。孩子們固然歡喜得叫呀跳呀，大人們也一樣的忘記了年齡。混在孩子群裡，嘻嘻哈哈的不停。
回過頭來，那邊一幢小屋，外面掛著招牌，是「動物哺乳區」，我們很奇怪，這樣一間小屋，裡面能有什麼可看。其實這只是出賣「奶水」的地方，堆滿了瓶裝奶水，也是一毛一瓶。跨出小屋，仍然是欄柵，這裡養的是幾百頭小羊，白的、黑的、花的，牠們一窩蜂擠上來，人們就把奶瓶塞向牠們嘴裡，一瓶完了，再來一瓶。有的羊雙足站起來，有的羊索性趴在你身上。
忽然，一陣鈴聲響起，大夥兒都跑著過去，我們也跟著過去，那裡是一個小型露天看台，馬蹄形，約有三四百個座位。原來是鸚鵡表演。幾十隻鸚鵡，五彩的、純白的，有的關在籠裡，有的站在架上。表演開始了，在訓練者指揮下，進行了二十多個節目，包括鸚鵡腳踏車走鋼絲等，很靈巧，並不緊張，卻很有趣。
看完了表演。大家湧往那邊的一座莊院，那是農莊的中心。名為Baurnhof，四周有白石的牆圍繞著，牆上都是常青的藤蔓，正面是一個拱門，進去一個大廣場，三面都是平房。建築物全是歐洲風味，精緻而不華麗，廣場上擺滿了小圓桌和座椅。正中一排房屋是供應食物的，由Busch公司免費贈飲啤酒，每人一大杯，喝完了可以再添。出售的除可樂等飲料外，只有一種用麵條盤成結的餅，外面綴著一粒粒粗鹽，這種餅名叫「潑萊斯」（Pretzels），談不上滋味，卻可以充飢。
另外一些房屋是用作馬房、穀倉和陳列室，布希家族喜歡養馬，歷年都在賽馬中獲勝。這些馬有的以馳騁見長，有的以跳躍稱雄，有的擅於行獵，有的嫻於拉車，特性互異。遊客在馬廄中，觀賞那些駿馬，用手撫摸像氈一樣的毛。馬微閉著雙眼，好像很舒服的樣子。陳列室裡，掛著御馬用的鞍、蹬、鞭、勒等工具，以及不計其數的獎杯和獎章，還有各種競賽贏得榮譽時的照片。
另外，布希所搜集的二十幾輛名貴的各有來歷的馬車，也陳列在這裡。這些車子，有的曾為國王乘坐，有的曾為明星擁有，有的是早年開發西部時的篷車，從最簡陋的到最名貴的。有幾輛，允許孩子們爬上去。大家在那裡拍照，重溫一下開國時的舊夢。
在這個農莊的中心區，我們消磨了二三個小時，遊覽車等候在圍牆外面，坐上去，再經歷一段有趣的旅程。車子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