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蘇州知府

冒辟疆騎著一匹快馬,像出籠的鳥兒一樣內心充滿了自由的快感,一口氣跑到城外那幾株老虯松樹邊,回頭看時,蘇元芳手裡還抱著那件他不想帶走的舊衣袍站在轉角處瞧著他。

每次出遠門,她都是說這樣又說那樣的嘮叨個沒完,好像冒辟疆是個初次出門的孩子。不過,這份溫情也讓冒辟疆感動。

就在他困在家裡被自己的思緒擾得內心憂鬱難耐之時,一封簡訊將他從困境中拖了出來,復社的陳則梁叫他火速到蘇州幫助解決復社的一些事情,真是天賜的良機,老夫人和蘇元芳都支持他去,男子漢就該精忠報國。她們哪裡知道他如此匆匆趕往蘇州卻是為了一個名叫董小宛的女人。

他在馬背之上,將沿途的景象盡收眼底。路兩邊金色的菜花和青青的麥苗將田野分割成青黃相間的條塊,春風中飄蕩著植物的香味。田地之間不時有一處被樹木環抱的農舍,花枝之間有藍色的炊煙裊裊飛升,家舍之上有輕靈的燕子在飛來飛去。

冒辟疆覺得自己變了個人,豪情滿懷,彷彿覺得董上宛也騎著一匹花馬賓士在他身邊,他甚至幻覺摸到了她冰涼的手。久違的詩興,揮之不去,他索性就順著那若隱若現的思緒,念出一首詩來:春風如染菜花黃,馬上吟詩少年狂。

佳人遺夢知音稀,燕子北飛我向南。

吟罷詩句,他勒住馬頭,仰天而笑,便從行李中拿出紙筆,就在馬鞍上抄錄下來。

董小宛看見陳大娘領著一個男人走了進來。春天慵倦的陽光猶如累垮了的動物趴伏在她和她身後的花朵上,花朵將陰影潑灑到地上。她認得這個男人,他是那天送她回來的蘇州知府的一員家將。那人臉上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審視著董小宛。

「董大小姐,我家老爺欲求一見,差我來先問候小姐。」

董小宛自知這知府相約可推辭不得,便道:「請回知府老爺,小宛沒什麼不便,隨時可以應招助興。」

「既然如此,我先謝過董大小姐。」

「何故謝我?」

「我來時,老爺叫我非請到小姐不可,故此謝董大小姐爽快應允。」

「請回知府老爺,我傍晚即到他處。」

「不可,不可,董小姐有所不知。我家老爺思慕小姐久矣,無奈夫人性格刁鑽,老爺不忍心惹她傷心,故此,老爺不能在府中相招,請小姐見諒。今夜老爺因公事要微服出訪,特令我來約定在桐橋相會,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董小宛心想,世上也有如此懼內之人,什麼狗官,假公濟私,微服出訪不過是躲避老婆的借口而已。但身在風塵,身不由己。

「請回知府老爺,小女子按時赴約。」

「多謝小姐。」

董小宛將那人送到門外,看他踏鞍上馬而去,正轉身回屋,一位浪子笑嘻嘻湊了上來。

「蘇州縣吳龍叩見小姐。小子久仰宛君美貌,整天食不甘味,每日拜訪總吃閉門羹,只望有一天打動小姐的心,諒我一片痴情,賞我一杯甘露。我道小姐乃才貌雙全絕不可能結交我等無名之輩,誰料小姐今日所應之人竟如此下流。小子也斗膽求一幸,如何?」

「閉上你的烏鴉嘴,我家小姐今日應誰了?」惜惜邊說邊去攆他。「剛才那個男人不是嗎?你這小丫頭真不識相。」

董小宛見這人如此可惡,便要發作,忽然心生一計,笑著對他說:「我等初到貴地,很多事都得大哥關照,請諒解我有不便言明的苦衷。如大哥真的有意,今夜在桐橋相會如何?」

「那太好啦,小子先謝過董小姐。但是,你可別耍我,否則,讓你好看。」

「你可別失約哦。」董小宛拉著惜惜進了門,回頭對吳化龍說道。

吳化龍喜滋滋回答:「我一定恭侯小姐,不見不散。嘻嘻嘻,嘿嘿嘿。」

關了院門,惜惜氣得直跺腳。「姐姐今天怎麼啦,這種浪子還理他。姐姐今天真的要去桐橋?」惜惜不知剛才那知府家人和董小宛說了些什麼,因此不知是計。

「當然要去赴約。」董小宛笑著對惜惜說。惜惜見她笑得詭秘,知必有應付之計,便不多說,只是假裝生氣,轉身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掌燈時分,惜惜提一盞燈籠,就在門前送董小宛上了轎。

她轉身跨進院門時,看見柳樹的陰影下鑽出一個人。此人正是吳化龍。他眼見董小宛上轎朝桐橋而去,內心狂喜:這美麗的婦女好歹屈服了他。他橫在道中攔住一乘轎子,轎中坐著的不知何家的小姐只好自認倒楣下了轎。他坐上轎,吩咐轎夫「跟上前面那乘花轎」。

董小宛在桐橋下了轎,只見幾株垂柳下的一張石桌旁,有個書僮打著一盞紅燈籠,兩個青衫男人正在下棋。那書僮看見董小宛,便把紅燈籠在空中緩緩舞了一個圓圈,這樣董小宛就認出下棋者就是蘇州知府和他的貼身護衛。周圍不遠,還有些家兵。董小宛回頭瞧見載著吳化龍的轎子正緩緩走來。

知府高興地走過來,董小宛正待要道萬福,他慌忙擺手示意別暴露了身份,董小宛便裝著老熟人的樣子和他搭了話,兩人就像情侶似的面帶只有兩人才懂的微笑朝桐橋上緩緩走去。

知府還想給她說那溶溶夜色之中掩藏著的美麗的愛情故事,但他還沒有說出來,肩上便被一隻有力的手用力一扳,他便身不由己地朝後一轉,他看見一張氣急敗壞的兇惡面孔,隔得那麼近,他甚至看清了那扇出著粗氣的大鼻孔中顫抖的黑毛。董小宛在他身後發出了恐懼的尖叫,尖叫聲驚飛了樹上的幾隻烏鴉,它們擦著水面從燈影中飛過。吳化龍卻不驚慌,他只有憤怒,他朝知府臉上重重地打了一拳。知府沒料到有此劫難,痛得就要緩緩癱倒,但英雄救美人的勇氣卻使他硬撐著身子骨站在彷彿搖搖晃晃的橋上,其實是他自己在搖搖晃晃。

吳化龍一拳既出,毫不手軟就打出了第二拳。但這一拳卻沒打著近在咫尺的男人,因為從周圍的各個角落衝出來十幾條壯漢,這些人正是躲在暗處欣賞知府大人風流模樣的知府兵將。吳化龍覺得至少有十雙手抓住自己,至少有十雙拳頭相繼打在自己的身上。他暈頭轉向,他拚命掙扎,他大聲吼叫:「以多打少,不是好漢。」他被按翻在地,幾名家兵麻利地將他捆綁起來。他聽見眾人稱那人為「知府大人」,這才明白自己闖了天大的禍,嚇得全身都軟了。

這一陣騷動,引來了不少圍觀者,知府一邊擦著臉上的血跡一邊余怒未息,他喝令家兵將這頑劣刁民拖回府去,重杖一頓大板。一位師爺對圍觀者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各位散去吧。知府大人今夜微服私訪到此,恰適刁民騷擾民女,現已制伏刁民。各位散去吧,沒事了。」圍觀者紛紛贊道:「真是好官,咱們蘇州百姓有福呢。」

另一位師爺則將董小宛拉到一邊說道:「董大小姐受驚了。今夜之事鬧大了,知府也擔心傳到夫人耳中,所以不能繼續陪伴小姐。請董大小姐萬萬見諒。」

董小宛眼見吳化龍遭了懲罰,心裡出了一口惡氣,正想不出辦法來擺脫知府的糾纏,聽這師爺一說,便大大方方走上前給知府大人道了個萬福道:「小女謝知府老爺救命之恩。」

知府此刻也掃了幽會的興緻,幸虧還留給老百姓個好官的印象,心想不出明天中午全蘇州都會有他的美談,心裡得意洋洋。他命令幾位隨從道:「護送這位民女回家,路上不得再出差錯。」在他眼中彷彿不認識董小宛。

茗煙在龍遊河雇了一艘船,恭候冒辟疆到來。時間還早,他順著岸邊那些在春日陽光下彷彿醉薰薰的金黃菜花叢,向微紅的官道上眺望了三次,官道上只有幾個零星的行人,而向陽的山坡下卻有許多人在埋鍋搞野炊,幾個女人在龍遊河汲水。那些褐色的瓦灌放入水中,張開陶器的硬嘴巴,咕咚咕咚地吐著大大的水泡,灌滿後女人們提上瓦罐走過茗煙身邊。茗煙覺得他們沒有秦淮河的女人嫵媚,待公子今後接來董小宛,這些女人就更沒有顏色了。

茗煙正得意地回味著秦淮河,突然聽見了馬蹄聲。他剛一回頭,冒辟疆已縱馬到了他的眼前。他上前帶住韁繩,冒辟疆飛身下馬。他覺得公子今天格外光彩照人,他還發現幾個汲水的女人提著瓦罐停了腳步在不遠處打量著公子,眼神中有茗煙無法理解的東西。

船夫從艙中推了幾塊寬木板下來,木板將沙灘留下幾個坑。冒辟疆就從木板上牽馬而上。茗煙腳底打滑差點掉進河裡,嚇出一身冷汗。帆緩緩升起,船就破開流水,朝無錫方向而去……

船在霧中航行,四天後到了蘇州。冒辟疆對蘇州非常熟悉,此刻這種春天氣息依舊使他興奮。天階是他多年交遊的好友,也是復社中人。兩人相見,自有許多話要說。王天階是個細心人,專門備了一個四合院給冒辟疆,還派了王祿、王壽二人服侍,另外備了一個廚師。

冒辟疆本想馬上就去找沙玉芳打聽董小宛,他可沒忘記此行是沖著這個美人而來,但礙於朋友面子,只得耐著性子和王天階一起玩了兩天。

這天黃昏,他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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