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挑燈看劍

李魚在籤押房中默默地坐了半個時辰,將自己想到的辦法反覆推敲了幾遍,這才長吁一口氣,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院子里,許多人在那兒,有肆長胥師,也有僕役小廝,或坐或站、或三兩相伴、或獨立檐下,有的像在攀談,有的像在沉思,但沉思的並未深思,攀談的也未開口,完全靜止在那兒。

直到房門一開,他們突然就活了,就像《博物館奇妙夜》里的一群玩偶突然成了精,過路的過路,打招呼的打招呼,交談的交談……

李魚暗暗一笑,這些人顯然是因為與賴大柱的交噁心中不安,所以才等在這裡,想察言觀色,瞧一瞧李魚有什麼對策。畢竟,他們是西市署的一員,而李魚則是西市署的代表,他們可謂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不是壞事,李魚並未指望所有的人一番經營運作,就能變成他的鐵杆心腹,為了他可以無懼犧牲、不惜一切。這種事根本不現實,就算他經營西市署一輩子,也不可能把西市署的人都調教到如此地步。

哪怕是最卑微的一個小人物,也有他獨立的思想,也有他權衡利弊、超吉避凶的本能,沒有任何人能夠憑著他強大的人格魅力或者馭人的手段,就能讓手下的所有人放棄自己的思想,只對其保持無條件的忠誠。

不過,大家坐在同一條船上,榮辱與共,勁兒就必然會往一處使,心就會往一處攢。

李魚走到院子里,向一個巡更的人招了招手,那人只是西市署里的一個更夫,站在最偏僻的牆角,見李魚向他招手,他先詫異地左右看了看,確信周圍沒有其他人,這才顛兒顛兒地趕到李魚身旁,點頭哈腰地道:「市長!」

李魚從他手裡接過了燈籠,微微一笑,提高了聲音:「大家今日是來不及離開西市了,湊和一下,打個地鋪,且睡一晚吧。咱們西市署與賴大柱的些許糾紛,你們不用擔心。都是一家人,再怎麼鬧騰,上邊有常老大鎮著,天也塌不下來。今日里事急從權,調動了諸位。明日里,你們各司其職、各盡其責,依舊照常處理西市署事務。其他的事,李某自會解決。」

李魚說罷,揮揮手道:「散了!都散了吧!」

大賬房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揮手道:「大家都聽到市長的話了?各自安心睡下吧,散了,散了!」

許多西市署中人,聽到李魚這番話暗暗鬆了口氣,聽李魚這口氣,今兒是事情緊急刻不容緩,李市長也是被逼急了,這才調動他們,給賴大柱來了個兵戎相見,現在李市長冷靜下來了,明日當會請求上頭插手調和,大家不至於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了,登時笑逐顏開。

眾人不免要說上一番表忠心的話,有那階級比較高的,還要說上幾句活躍氣氛的風趣之語,這便紛紛散下去了,院子里那種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

最後,只剩下劉雲濤、康班主、華林和原勾欄院的一班人沒有走。論起親疏,西市署里只有他們與李魚最近,算是嫡系。李魚皺了皺眉,道:「你們怎麼還不休息。」

康班主道:「小郎君打算去哪裡?」

李魚恍然道:「哦,我去『乾隆堂』!」

康班主驚道:「小郎君這時候去乾隆堂?還是明兒天亮了再說吧。」

劉雲濤也緊張地道:「是啊!小郎君忘了傍晚的事了?現在天都黑了,萬一……」

李魚笑道:「無妨!他們不會料到我現在還會出門,不會有所準備。再者,咱們頭頂上畢竟還鎮著一尊大菩薩,他們未必敢動手。不管怎麼說,我可是十六桁之首!」

華林道:「我看這些人,根本就不是講規矩的人,下作起來,最是不擇手段。」

康班主道:「不錯!便連那公然對抗王法、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綠林道都有他們的道上規矩,若論手段行徑之下作,黑道中人最是骯髒齷齪,要不然,憑什麼他們叫黑道?」

李魚道:「作作今晚必定受了驚嚇,她已身懷六甲,我在這裡如何安心,須得前往照顧。你們不必多說了,我的妻兒都在那裡,為了她們,我也不會輕身涉險,此去不會有什麼危險,我才出去。」

劉雲濤急道:「既如此,小郎君稍候片刻,待我取了兵刃,護送你去!」

劉雲濤此言一出,登時又有幾個會些身手的勾欄院中人紛紛贊同,要回去取些趁手的兵刃,就連華林都要去尋兵器,被李魚沉聲喝止。

李魚頓了一頓,道:「如果此地沒有危險,你們這般如臨大敵,豈不叫賴大柱那邊的人窺得我的虛實?若真有危險,夜色之中,人多並不能起到什麼作用,反而易叫人渾水摸魚……」

華林激動地道:「小郎君,便多幾個肉盾護在身側也是好的!」

李魚無奈之極,只好實話實說:「咳!你們跟在我身邊,反得我分神照料,就我一人,真有什麼風吹草動,脫身也容易一些。」

這……太打臉了,華林一張秀氣涓凈的小白臉登時脹得通紅。不過李魚說的是大實話,他們這些人鞍前馬後、搖旗吶喊倒還勝任,真要說衝鋒陷陣,作用實在不大。

李魚的功夫比他們高明多多,真要是他們護著李魚出去而有人偷襲的話,除非李魚扔下他們不管,獨自一人逃生,那樣他們還能起到一點阻敵的作用,否則他們只能成為李魚的累贅。

……

「吱呀呀~~~」

門開了,一盞燈,冉冉而出。

夜色如墨,此時的長安城,可沒有滿城的街燈,西市坊街之上一片漆黑。

今夜無月,所以天地混沌,一片漆黑之中,就只看見一盞米白色的燈,半懸於空中,冉冉向前。

寂夜之下,萬物生靈並未全部沉睡,有許多本來就只在夜色之中才出來活動、獵食的生物,還有那萬物之靈的人類,是白天活動還是晚上活動,這完全取決於他們自己。

夜色中,有一雙雙黑色的眼睛混跡於一片漆黑之中,窺視著那盞燈。

李魚沒有料錯,從他與賴大柱對上,明暗之間就開始有人盯著他,其實西市署中有沒有李魚的眼線,李魚也不敢確定。

夜色中只有這一盞燈,就像夜色中的一隻螢火蟲,吸引了所有在這夜色之中行動的人的目光。當他們看清李魚的模樣,黑暗中立即引起一陣騷動,他們一開始以為出來的是巡夜人,卻又未見他打更,所以才對他有所注意,孰料居然是李魚。

彷彿一群老鼠般,夜色中的人紛紛忙碌起來,消息以最隱秘、快捷的速度開始向潛居在更深洞穴中的主腦人物那裡反饋過去,等候著上邊發出指示。

李魚提著燈,淡定地走在夜色中,白日里熟悉的一切,此時看來彷彿濃重的水墨。因為太過黑暗,置身其間,並沒有恬靜淡泊的感覺,他知道夜色中一定有人正在盯著他,因為不確定對方是誰,也不確定對方是否會動手,所以他的精神綳得很緊,所謂從容,只是他表面的模樣。

李魚此時出來,其實並不是逞匹夫之勇,他認真分析過,並且有兩層保障。第一層,來自「財神」。現在,他就是喬大梁的臉面,喬大梁的戰旗,如果他倒了,喬向榮的聲譽一定會大受影響。

現在明顯是王恆久向喬向榮的首座位置發起了挑戰,聲譽受損會轉化成實質的損失,甚而促成其他大梁的站隊,喬向榮不知要多付出多少代價來應付這一後果,所以喬大梁現在一定會把他當成活寶貝保護起來。

李魚沒有立即考慮離開,這也是一個主要原因,如果喬大梁和王大梁都在派人盯著他,他拖家帶口的,怎麼走?

喬大梁之前跟他說過,要想用人,有三條路。其中最為他看重的是:招攬。李魚現在是急來抱佛腳,沒有這個充裕的時間來招人,喬大梁呢?錢能通神,這位財神身邊已經招攬了多少高手?

這些人不會只是養來做派場的,李魚百分百地相信,這一夜,在西市署周圍逡巡的絕不只是王恆久和賴躍飛的人,一定有喬財神的人在。有這些人暗中保護,再加上他自己的身手,他遇到不測的機會微乎其微。

第二層保障,就是他的宙輪。如果真有什麼萬一,他還有一招殺手鐧可用。如此一來,他還有什麼好怕的。他挑著燈,行於夜下,心情漸漸平息之後,甚至有些期待有人亮劍!

賴躍飛究竟有什麼實力,他不清楚。只要有人亮了劍,他就能一窺端倪。掌握了對方的實力深淺,對他排兵布陣無疑更有幫助。

被大人物用以搏奕的棋子通常都是很容易被放棄或犧牲的,就像劉嘯嘯之於賴躍飛。可要是今夜雙方的嫡系力量直接發生糾紛,他這個拱過河的卒子被放棄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

既有這樣好處,他就更得前去了,作作固然一向性情潑辣,可女人有了身孕,情緒總會較平時有些敏感。傍晚才剛剛發生了那樣的一切,他豈能不予探望寬慰。

「喀!」

彷彿一根晒乾的秸桿被脆生生地折斷了,李魚馬上站住了腳步,按在刀柄上的手緊了一緊,微微側身,從那明暗不是很明顯的層次感中分辨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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