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就是干

天亮了。

靜靜洗漱停當,走出房間,目光馬上轉向窗檯。

那裡放著一隻陶罐,陶罐已洗刷的乾淨,那是她昨晚從牆角搬過來的。上邊蓋了一片竹箅,靜靜走過去,輕輕掀開竹箅,罐中有一片蛛絲,一隻小蜘蛛正在蛛網上爬來爬去。

「阿姐,快來!圓的!圓的呢!」

深深從房中隨後出來,快步趕過去,探頭往罐中一看,既正且圓的一張小蛛網,結在罐子里,那隻勤勞的小蜘蛛爬在蛛網上,蛛絲微微地顫動著,卻穩穩地承托著它的身體。

深深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不同的人家過七夕,有不同的辦法。

深深和靜靜寄居客棧,自然也沒條件擺設香案、供奉織女。而且九孔針價錢也不便宜,她們賺錢不易,也不捨得買。於是,只好選個節儉的辦法,捉喜蛛。

把蜘蛛置於盒中,它就會在這個新家裡努力結網,次日觀網,如果網尚未結成,或者不正不圓,那就代表沒乞來巧。但若蛛網已成,既正且圓,那就代表織女賜福,這個女孩兒家會心靈手巧。

兩位姑娘看了罐中蛛網,自然開心。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二女扭頭一看,就見已經沒了大鬍子的康二班主腳步匆匆地走進了院子,沒有了大鬍子的他,看起來倒似年輕了十多歲。

「深深、靜靜,你們果然在這裡。快!快跟我回勾欄……回……」康二班主下意識地說出勾欄二字,才醒起他們的勾欄園已然不復存在,神色不由一黯,有心換個稱呼,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

深深和靜靜急忙迎上去,深深道:「二班主,出什麼事了?」

康二班主道:「李小郎君回來了,還有劉雲濤、華林,還有我大哥,正要去西市呢。」

「什麼?」深深和靜靜矍然一驚,急忙跟著康二班主跑出了客棧。

道德坊勾欄院的廢墟旁,所有倖存下來的人,除了其中嚴重燒傷,依舊卧在那僅剩的幾具帳篷中養傷的人,全都聚攏在李魚他們身邊。

李魚已經把他拜託朋友,很快給這些人另行安置生計的事說出來了,這些為了未來生計彷徨無措的伎人激動的臉龐脹紅,感激得無以復加。

其實,雖然他們昨天在深深和靜靜面前表現的比較惡劣,但他們本性並不壞,也懂得感恩。

他們缺乏足夠的勇氣,缺乏一死的決心,這也無可厚非。大部分人,本就是平凡而生,平凡而去,你不能指望他們都能站出來當勇士、做英雄。而這世界,也正因為有著平凡人的存在,所以才更凸顯英雄的可貴。

他們知道,眼前這四個人將要為他們去討還公道,這一去,很可能……

不!是一定沒可能再活著回來。而且,他們只知道康班主和劉雲濤是緩期一年的死囚,再過兩個月依舊要死,並不清楚李魚和華林也是其中一份子。

這樣一來,李魚和華林的義舉,給他們的衝擊尤其強烈。他們之中,也不乏有親人葬身於大火,但是他們依舊沒有勇氣站出來加入這些死士的行列。如此一來,他們於感激之外,還有著對自己懦弱的深深恥辱。這令得現場的氣氛格外有些壓抑。

深深和靜靜氣喘吁吁地趕到了,一眼看到四人,深深眼圈兒一紅,差點兒哭出聲來。

李魚看到了她們,向她們走過來,站在深深面前,沉吟了一下,道:「我們今日往西市一行,無論成功或失敗,此事鬧開,想那常劍南都得有些顧忌,至少短時間內,不敢再打你的主意……」

李魚凝視著深深,輕輕地道:「你知道吉祥住在何處,趁此機會,帶靜靜去,和吉祥一起,陪我娘離開長安!」

李魚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封信,輕輕遞到深深手裡:「這裡邊,找誰相助,如何離開,去什麼地方,我都寫得清清楚楚!」

深深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地流下來。

李魚又把目光轉向靜靜,靜靜沒有哭,只是一張小臉慘白慘白,完全沒有一絲血色,兩隻眼睛大而無神,顯得極是空洞,如果此時讓她上台扮鬼,根本不需要化妝,只把頭髮披散下來就成了。

沒錯,她粘著李魚,的確是有著很現實的考慮。她窮怕了,為了糊口,她不可能想到嫁人時,不去考量這個人能否養家。李魚年輕、有前途、能養家、人品好……諸般種種,既有機緣接近,靜靜當然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追求目標。

但,在這個接近過程中,她又豈能不生情感?她只是在考慮終身依靠的時候,把養家的能力也列為一個重要指標罷了,並不是拜金的女人,否則憑她的姿色,憑著那麼多人的垂涎,她早就賺得盆滿缽滿了。

靜靜,對自己深懷信心,已然把自己一廂情願地當成了李魚的女人,但是這時候,李魚卻要去送死,這個打擊,對她而言,又是何等的沉重。

看到靜靜連嘴唇都毫無血色,李魚心中有些感動,他輕輕地執起了靜靜的手,卻發覺她的雙手一片冰冷,掌心有些潮濕。李魚輕輕嘆了口氣,道:「別害怕!我給你們安排的去處,一定比這裡快活的多!」

李魚向靜靜笑了笑,放開她的手,轉身走開了。

靜靜的眼淚刷地一下掉下來了,她是被李魚給氣哭的。

這個混蛋,就這麼無視她的情意嗎?她從來沒有對一個男人這樣子,可是在他面前,含著羞怯,厚著麵皮,鼓足了勇氣讓自己「犯賤」,這麼明白的表示,他看不出來?他這是多麼的無視自己啊!

只是,她沒有看到,李魚轉過身時,唇角漾起的一抹苦笑。

他不明白?只要不是傻瓜,誰還不明白。可這時候,他能說什麼?說我明白你的心意?生死未卜之際,有些事不挑明了,也許更有助於她迅速走出悲傷,拋下這個情感包袱。那丫頭,又如何明白?

……

「東籬下」,最高層。

最高層是從外邊看不到的一層「隱形樓」,這一層的面積雖不及下邊寬闊,但也足夠龐大。

在這一層,除了常劍南的議事大廳、堪比王侯的富貴奢華寢居之處,還有這座西市王國真正的賬房,以及四梁各自的辦公場所,儼然一座小宮廷般的所在。

四梁的署公之地,倒有兩處是主人不常出現的。一處是負責交結官紳、締結人脈的,一處就是楊思齊的署公處。這位仁兄研究成癖,很少出現在這裡,不過今兒,他來了。

他來時,正有七八條人出現在這裡,規規矩矩地站著。

這七八個人,形形色色,有胖有瘦、有高有矮,身上衣著非綢即緞,頭上的翠玉、手上的扳指,腰間的腰帶,莫不價值連城,就是他們腳上一雙靴子,都是極昂貴的名家所制,一雙靴子,抵得常人家庭兩年半的開銷。

他們,就是常劍南麾下負責工程建造的那些「包工頭兒」。

楊思齊走進來了,一襲袍子是新的,這是潘氏娘子連夜給他改的,只是一隻大袖卻被他繫到了腰帶里,他也全未發現。頭上未系襆頭,梳個懶人髻,插著根棗木簪,眼角的眼屎都沒洗乾淨。

楊思齊一進來,七八個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人馬上挺直了腰桿兒,畢恭畢敬。

楊思齊沖他們點點頭,笑得很溫和。實際上,跟這些人打交道好多年了,他連這些人的名字都叫不全,甚至走在大街上的話,可能都認不出來,不過他心不在焉的毛病,這些人也早就瞭然了,沒人覺得楊大梁是性情孤傲。

楊思齊進來的時候,懷裡是抱著一堆圖紙的,這位仁兄嫌煩,就只雇了一個小跟班——華林。華林今天沒到他那去,所以他就自己抱著設計完工的圖紙出來了。

「嘩啦」一下,一大堆的圖紙放在了案上,楊思齊雖然連自己手下這些隨手拎出來一個,跺跺腳就幾座坊地皮亂顫的大人物都記不全,可是對那麼一堆圖紙倒是記得清清楚楚。

楊思齊隨手展開一疊,隨便掃上一眼,便道:「永平坊三梁觀這處設計……」

馬上就有一個瘦子跨出一步,點頭哈腰地道:「楊爺,這是小的負責的。」

楊思齊「喔」了一聲,遞過去:「那兒有個塘,地基得打牢一些,如果築基的時候有什麼問題,再找我。」

「是是是!」那瘦子連忙應著,將圖紙接過去。

楊思齊又展開一摞,往最上邊一張一瞧:「昌樂坊韋家大宅的這座地下秘室……」

馬上又有一個胖子跑出來,笑容可掬地道:「楊爺,這是我的,我的!」

楊思齊把圖紙遞過去,叮囑道:「僱主要求的機關不行,那種機關,須得時時維護,而且難以持久,頂多保持五十年,就得全部換掉。我給他重新設計過了,以打磨光滑的大石為機杼,以流沙為動力,千年之後,亦可使用!」

那胖子一聽苦起臉道:「楊爺,你看這人家主人要求的,再說了,用得著那麼結實么,這個建造起來也難。」

楊思齊也不生氣,只是很認真的辯論起來:「地下秘室,本就是以防萬一的,太過靈巧精緻,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