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只能愛她一次

日子一天天過,媽媽的病情時好時壞,一直高燒不退的媽媽最後被醫院檢查出罹患法定傳染病肺結核,因此才會在化療的過程中出現竭盡所能也無法解決的高燒問題。

我們都震驚,完全說不出話來。

醫生說,殺死癌細胞的藥劑得先停掉,暫時專註在與肺結核的作戰上。

在這麼亟需醫院照顧的時候,我們即使很乾,但還是無奈地將媽從醫院最嚴密的地方,送進醫院最危險的地方,與肺結核病人共住的隔離病房。

當初癌症治療時住的是正壓房,氣體只能從房間流出去、卻不能從外界流入;現在肺結核住的是負壓房,氣體只能從外界進去、但不會從裡頭流出來,好確實封印著院內傳染的可能。

陪在醫院的我們,臉上所戴的口罩昇了一百個等級,從薄薄淺綠色的醫護口罩,一躍成了自費的N95口罩,一個七十五塊,兩天需換一次。再者,還是一樣用腳控制一道又一道厚重的玻璃門,但多了一道塑鋼門,必須要轉開喇叭鎖,再配合另一手壓轉橘色的鈕才能進房。

那些日子的險惡處境,即使我再如何拒絕回憶,至今依舊歷歷在目。

沒有毛毛狗,我很寂寞。我遠遠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豁達,卻又不想慶幸媽媽的重病狀態讓我儘可能地去忽視我的愛情完全崩落的事實。實際上我根本就是活在雙重毀滅的心情裡。

寂寞是比傷心更難忍受的東西。

傷心是爆發的、瞬間毀滅性的,寂寞則是長時間的靈魂消耗。

當我握起手機,良久卻不曉得要打給誰時,這種虛無的引擎空轉感又會浮上心頭,空轉,空轉,然後淤積沉澱的油漬堆滿整個胸口。

為了避免崩潰,我開始幻想在病房裡,還有一個叫「小球」的女孩陪著我。

「所以,就是這麼一回事。」我說,看著坐在一旁的小球。

「寂寞啊,要適可而止喔。」小球提醒。

是啊,應該適可而止。

小球是個綁著馬尾的女生,臉上有點淡淡雀斑,鼻子小小的,眼睛細細的,穿著白上衣,深藍色牛仔褲,白色球鞋。小球笑起來,很像我準備開始喜歡的女孩…該有的樣子。

從現在開始,小球與我形影不離。

「好不好?」我期待。

「當然沒有問題溜。」小球笑笑。

如果她高興,句子的結尾會有的可愛的溜字。

小球幾歲,我還沒有決定,不過她很懂事地看著我幫媽按摩,跟我媽一起看韓劇《天國的階梯》。所以大概是…十七歲?

「你這種想法真是要不得溜。」小球忍住笑,搖搖頭。

我只好放棄。

媽看著電視,我打開電腦、嘗試寫小說《獵命師傳奇》,而小球原本專心在電視的俗爛劇情上,也忍不住關心我在做什麼。

「我在寫小說。」我比了個勝利手勢,說起我的職業跟夢想。

小球專心聽著,即使她聽過一百萬遍,但還是裝作很有興趣的樣子。

好可愛啊,實在是。

「別太累了,要記得起來走一走,免得屁股又痛了。」小球說,就這麼拉起我。

我只好甜蜜又無奈地,象徵性走了幾圈,畢竟病房很小很小。

小球手掌小小的,手指細細的,跟我的手握起來,剛剛好嵌成最溫暖的組合。

看著小球,突然有點想哭。

「別再想了,這次已經不可能了。」小球善解人意地安慰:「就跟她說的一樣,你每次不快樂,就躲進小說裡。那你就躲進去吧。」

我很難過,再度打開電腦,試圖讓三百年前在日本京都裡跑來跑去的吸血鬼佔據我腦袋裡所有的快取記憶體,以免又有多餘的系統資源開始想毛。

媽一直咳嗽,盜汗,我只能無能為力地停止敲鍵盤,除了說幾句打氣的話,什麼忙也幫不上。

好不容易,媽停止難受的咳嗽,用奇怪的姿勢睡著。小球跟我總算鬆了口氣。

我想起了佳儀。

關於佳儀的一切,可以寫足一個既純情又悲傷的青春故事,被我們一群人所共同擁有,飽滿,又充滿缺憾。

我喜歡佳儀,從很青澀的國二開始,到還是有些青澀的大三,很努力喜歡佳儀八年。但換個喜歡的定義,到現在我還是非常喜歡佳儀,整整十五年,從來沒有間斷過;但喜歡的那個佳儀始終停留在以前的那個佳儀,無法轉化成現在的時空。

我明白,我是對自己的感情忠誠,而不是對「人」忠誠。

「嗯,當喜歡的女孩變了,你其實無法將情感延續下去,但你卻習慣將那份喜歡持續保留著,就像刻在墳上的墓誌銘。」小球說。

「喜歡的感覺不會變,但喜歡的對象,就是無法再前進了。」我說,但其實不必多做解釋。

我發現,小球的年齡不會是十七歲。

應該再大一點?

「你今天才寫三千個字,這樣下去是實現不了夢想的。」小球提醒我,但我的注意力已經失控。

我不曉得毛最後會不會跟佳儀一樣,變成一個曾經的註解。

不再屬於我的美好,就只能是曾經的喜歡,而不能保持一個喜歡的進行式。

原本我很期待跟毛分開後,兩人還能像親人般的彼此關懷,但羈絆得太深,我對毛的新感情其實很介意,我並不若我自我想像裡,能祝福得那麼徹底。

說到底,我很不完美,簡直缺陷累累。

我的祝福,還是一點一滴的給吧,湊得比較完整。

「所以才有我,別趕我走。」小球央求。

我哭了。

一頭栽進小球的懷裡。

就算明知道對方不是真命天子,也要好好去愛。

因為你只能愛她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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