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手勝過安全帶

陳奕迅有一首歌,叫〈十年〉,真摯感人。 〈十年〉的粵語版,歌名〈明年今日〉,同樣是林夕填的詞,我跟毛毛狗非常喜歡。我們對著電腦螢幕,將音樂開得很大,看著歌詞、一遍又一遍用似懂非懂的廣東話跟著唱出來。

人總需要勇敢生存我還是重新許願

例如學會承受失戀

明年今日未見你一年

誰捨得改變離開你六十年

但願能認得出你的子女

臨別亦聽得到你講再見

林夕的詞填得真好,每一句話都寫中了擁有過愛情的人的要害。

我的腦中浮現出如果有一天毛毛狗跟我沒有在一起了、多年之後的我們於城市裡某一角落不期而遇的畫面,我就覺得莫名的感傷。尤其是最後一段,更是唱了鼻酸。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運氣

到這日才發現曾呼吸過空氣

相遇需要運氣。

相遇之後相守,需要比運氣更堅強的東西。

那種東西,在一起四年半了的毛跟我,有嗎?

「毛,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我摟著她胖呼呼的身體。

「好哇!公公。」她雙腳踢來踢去。

全台灣沒有一個地方,學開車比台中更便宜。

夏天到了,雖然根本沒錢買車,不過現在不學等以後離開台中再學的話就太吃虧了,於是毛毛狗跟我在網路上調查了一下台中駕訓班的風評,報名了一間據說是最便宜的地方。

為了避開酷暑,時間定在每天早上七點,學的是自排—因為我覺得在開車方面我跟毛毛狗應該都有學習障礙。

我想大家的學車經驗都一樣白爛,教練在後照鏡跟后座玻璃上都貼了黑色膠帶作記號,要我們跟著他的指示死板板地照做。

「倒車直到右後方的黑色膠帶中間那個白點,切齊標竿,方向盤立刻向右打到底,繼續倒車直到車身平行、方向盤迴正…」

「是。」

「不要亂開,就跟你說看著窗戶上的記號,到路中央方向盤左打一又四分之一圈,看到雨刷這個點沒有?讓這個點一直維持在路的正中央…」

「好的。」

「就跟你說先不要自作主張,後退…後退到左後小燈泡壓到線,右打方向盤一又四分之一圈讓它維持在線上,出彎後繼續開到擋泥板也出彎,方向盤慢慢回正,看左後小燈泡壓到道路的線馬上…馬上什麼?右打方向盤到底啊!」

「OK啦!」

教練像是在念結界咒,嘰哩咕嚕地,通通都是用口訣在教。

方向盤是抓了,油門也踩了,可就是不像在開車,倒像是一邊看著攻略本照本宣科打遊戲,超不好玩的。

直到教練集滿十個呵欠後,下車,才輪到我跟毛毛狗真正的party time。

「好緊張喔,好怕去撞到喔。」毛毛狗滿頭大汗,油門踩得很輕。

「幹嘛緊張啊?有我啊。」我笑嘻嘻在一旁,將冷氣轉到最大。

當老師的毛毛狗,非常習慣按部就班、照規矩做事,只見她立刻重複剛剛教練「傳授」的步驟。這些步驟的關鍵字都是「膠帶、標竿、這個紅點、地上的燈泡、後照鏡這個刻意弄髒的污漬、方向盤打幾個圈」—比三民主義課本還要難背!

「剛剛教練說這裡方向盤要轉幾圈?一圈還是一圈半?」毛毛狗突然停下。

「靠感覺啊,慢慢調就好了。」我就是記不住那些口訣。

「…你真得很不可靠耶。」毛毛狗抱怨,思忖:「應該是一圈半?」

我只是拿起數位相機,拍下毛毛狗緊張握方向盤的畫面。

「不要拍了啦,你幫我看那邊啦,是不是快壓到線了!」

「毛,笑一個。」我自顧自調整角度。

「公公!」她怒了。

毛毛狗反覆練習到記住每個步驟後,才輪到我的「人生就是—這樣也可以啦!」的開法。

我一遍又一遍繞著訓練場,假裝自己很厲害,覺得開車蠻好玩的。不過停車、倒車的時候常常沒記好口訣,壓線真的是壓爽的。

「就跟你說,人家教練是專家,教開車教了好幾年,就謙虛聽人家的,不要一下子就亂開…」毛毛狗聽到壓線的警報聲,可得意地看著我。

「可是一直照著記號開很白痴耶。」我只能這樣反駁。

「那你不要壓線啊。」

「壓就壓了啊,我多停幾次總可以吧。」

「不要到時候我有考到駕照你沒有喔,那樣就好笑了。」

「…」

寫小說很容易當夜貓子,但為了學車不早睡早起都不行,每天一大清早起床,就是衝去學開車。每次毛毛狗都先開,我在旁邊吃早餐說風涼話。

到後來教練都不需要出現的時候,我跟毛毛狗也能輕鬆愉快地練習考試項目,我們用假假的廣東話唱著〈明年今日〉,誰忘詞了、另一個人就要負責用兩倍的聲音唱過去,久了,〈明年今日〉唱熟了,我們就換練陳奕迅另一首超好聽的粵語歌〈十面埋伏〉,同樣是亂唱硬唱。

從駕訓班回到東海租屋,第一件事就是睡個超幸福的回籠覺。

不過,老是對照奇怪的記號練路邊停車、練倒車入庫、練轉彎,連循規蹈矩的毛毛狗也狐疑了起來。

「公公,這樣真的就算會開車了嗎?」毛毛狗練著枯燥的路邊停車。

「當然不算啊。」我拿著數位相機自拍。

「這樣怎麼辦,以後真正上路的時候我們真的有辦法開嗎?」

「先把駕照考到手再說吧…等有錢買車,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後啰。」

有錢買車啊,的確,百分之百,一定得等很久很久。

讀者在網路上看習慣了,我的書賣得有夠爛,爛到寫好了干放在網路上很久,出版社都提不起勁出。要靠版稅買車,不如直接去搶,要不就是到校門口賣雞排。

「我覺得有車開,就可以到處去玩了啊,那樣好好喔。」毛毛狗不放棄。

「是喔,我倒覺得不開車也沒差,我們去台北的時候,捷運跟公車都很方便啊,我們在台中跟彰化跟新竹,騎機車去哪裡也都很習慣了,而且我喜歡吹風,開車不覺得有點悶嗎?還要找停車位,好麻煩。」這倒是我的心裡話。

尤其,我從沒認真想過這輩子總要長大,變成一個需要靠開車來證明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那種人。我想一直停留在戴安全帽,想感受毛毛狗從後面用雙手抱我,勝過那一條安全帶。

「開車到處去玩,感覺應該不錯…不然我們學開車不就等於白學了嗎?」毛毛狗噘著嘴。

「不會白學啊,駕照反正是早晚都一定要考的。而且,跟妳一起學開車,一定是我這個暑假最美好的回憶。」我對累積回憶這一點,倒是相當擅長:「有多少情侶可以一起學開車啊?我們很幸福耶。」

「好吧。」

「什麼好吧?」我相機對著毛毛狗,說:「笑一個!」

夏天還剩一大半,我們順利拿到了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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