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家教老師家樓下的賤狗

話說人真的很矛盾。

明明我很想養狗,實際上卻是一個非常怕狗的人。

只要在路上遠遠看到流浪狗,我就會提高警覺,只要它走右邊我就走左邊。

我什至絕對不介意多繞一大圈,只為了避開與流浪狗的眼神交會。

有幾次我因為太害怕而拔足逃跑,反而引起流浪狗的野性,對我暴起直追…如此一來我當然只有更加害怕的分。

國二的時候,為了拯救快要跟我絕交的數學,每個禮拜二跟禮拜四,我都會到一個數學老師家上一對一或二對一的補習。

有句話說得很刻薄:「人要是窮,就不要生有錢人的病。」轉個意思就是,人要是笨,就不要發聰明人的夢。我們家負債一堆,但我爸媽做了一個我們三兄弟都有好學歷的夢,燒掉的補習費跟中元普渡燒掉的一樣多。

補習費很貴,貴到沒一次我敢缺席,話說數學老師住在彰化女中對面的小巷子里,有兩個非常漂亮又極為聰明的女兒,跟一個喜歡只穿內褲跑來跑去的兒子。

大女兒跟我同歲,經常會跟我一起上課算題目,每當我連一題都沒算出來的時候,她已經解完十題以上開始發獃,嚴重對比出我的蠢。

有時候連小我一個年級的二女兒也會過來一起上課,她聽完了可以直接演算題目,但我還在那裡紅著臉假裝有聽懂一些。

…這段的重點是,數學老師家住在公寓四樓,但一樓鄰居喜歡在樓下鐵門拴上一條叫「豆豆」的混種大狗。

那隻豆豆,很賤,非常喜歡從喉嚨深處,對我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吼。

如果豆豆正好被它沒良心的主人帶出門散步,我就會開開心心跑上樓補習。如果豆豆在樓下張牙舞爪,我會得在豆豆的恐嚇聲中冒險逼近對講機,向樓上的數學老師求救。

「老師,我不敢上去。」我強自鎮定,假裝這種事理所當然。

「喔!沒問題,你等我一下。」老師總是善解人意。

等到老師下來扯住豆豆脖子上的鏈子,要我趕快從旁邊走到樓上時,豆豆就會裝出一副溫良恭儉讓的表情,彷彿我的害怕完全是我自己孬種。真的很賤。

「景騰啊,豆豆不會咬人啦。」老師拉住狗時,總是這麼微笑。

「…真的嗎?」我訕訕歪著身體。

有時,是老師的漂亮女兒按下了通話鈕。

「請問找誰?」甜美的聲音。

「呃…我是來補習的柯景騰。」我恐懼地看著豆豆那快要發狂的狗眼。

「喔,快上來啊。」

「可是…」

「可是什麼?喔!你是說豆豆嗎?」

「嗯,它想咬我。」

「哈哈哈它不會咬你啦。」

「…」

「好啦好啦!我下去喔,你等我你等我。」

然後大女兒就會下來,似笑非笑地拉住豆豆的頸繩,制住它。

「你看,它只是想跟你玩啦,它根本就不會咬人。」她拍拍豆豆。

豆豆正舔著她的手,溫順到了極點。

我百口莫辯,只能微笑鬼扯:「大概是我小時候被狗咬過,所以心裡或多或少都有陰影吧。」其實根本沒有這一回事。

什麼事都歸咎給童年時期的創傷效應,真是太方便的逃避。

只是這種事一而再,再而三地發生,真的很賭爛。

老師的大女兒要是很醜也就算了,但她實在很漂亮,被美女在補習課上重創我的智商也就罷了,還在膽子上勝我一截…這叫每個禮拜定期收看《魁男塾》的我情何以堪?

有一次周日補課,豆豆不知怎地被拴在樓下更前面的地方,讓我連靠近對講機的機會都沒有。

我只能遠遠看著豆豆匍匐在地上,像一把漲滿凶煞的弓,醞釀等我靠近,便一鼓作氣將我的大腿咬爆的力量。

「喂,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賤。」我很氣,在腳踏車上不敢下來。

「嗚…吼…」豆豆蓄勢待發。

「只會凶我沒有什麼了不起,有種你見人就咬啊!」我的背脊全被冷汗濕透,而我的怒氣也越來越盛。

「嗚…吼…」

沒有絲毫進展,我們就這樣持續對峙。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它恐嚇,我發抖。

「好,你完蛋了,我不補習都是你的錯!」

終於,我氣急敗壞,騎著腳踏車掉頭就走。

回到家裡,媽媽看到我一臉大便,疑惑說:「田田,老師剛剛打電話給我,問我你怎麼還沒有去補習,我就說你已經去了啊,應該一下子就會到了…」

「都是那隻賤狗!」我將背包重重放下,完全沒有一點不好意思:「它一直擋在樓下想咬我,叫我怎麼上去補習!」

如果大家都看過那隻狗私底下齜牙咧嘴的模樣,一定會覺得我受了莫大委屈。

「喔,原來是這樣。」

媽沒有笑,只是揮手趕我去補習,說:「你快去,我打一通電話給老師。」

面對拚命賺錢讓我這蠢蛋可以去上家教課的媽媽,我只有聽命的分。

我重新騎上腳踏車,一邊咒罵一邊朝彰女方向前進,腦子裡都是拿一大串橡皮筋「遠遠」狂射豆豆的畫面。

到了老師家樓下,老師已經扯住豆豆的頸繩,笑嘻嘻要我上樓算題目。

而豆豆,依舊是一副天真無邪的賤樣。

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下午算題目時,老師那大女兒一直強忍笑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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