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會吃螞蟻的小狗

狗狗puma陪伴我們家14年,它年輕的時候我們青春洋溢,它老的時候,我們家也老了。在那14年里,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我遇見了她,寫了小說,學會放聲大哭,開始戰鬥…

總是堆得很豐盛的飯桌,總是吃得很慢的哥哥跟我。

「吃那麼久,啊是吃飽了沒?」阿公不耐煩起身。

「還?沒?」哥哥跟我異口同聲,拿著沉甸甸的碗。

「吃飽了要記得喝湯啊!」阿嬤收拾碗筷:「吃完自己把碗浸在水裡。」

「好?」我們搖頭晃腦,踢著腳。

等阿公跟阿嬤離開飯桌去睡午覺後,哥哥跟我就胡亂把飯吃一吃,迅速夾幾片香腸塞進嘴裡,左右手各拿一大塊肉,小偷般跑到前門。

門一開,本來趴在地上的雜毛狗霍然站起。

「嘿!給妳吃!」我口齒不清,將一塊雞肉丟到地上。

雜毛狗拖著鏈子沖了過來,一下子就把肉吃光光,而它才剛剛學會走路的狗孩子跌跌撞撞跑來時,根本連碎肉的影子也沒看到。

還好,我們從餐桌偷到的肉還有很多。

「不要一下子就丟過去啦,要叫它坐好。」哥吐出嘴裡的肉,放在掌心。

「為什麼要它坐?」我不懂,也吐出嘴裡的肉。

「你白痴喔,它一下子就把肉吃掉了,不是很無聊嗎?」

「喔。」我看著雜毛狗說:「坐下。」

雜毛狗沒有理會我們的命令,只是咧開嘴,任口水淌到地上。

「坐下。」

「坐下!」

被鏈住的雜毛狗甚至沒有看我們,只是盯著地上的肉瞧。

倒是沒有綁著鏈子的小狗笨拙地走了過來,慢吞吞舔著地上的肉。

—這個畫面,讓雜毛狗躁動了起來,不安地叫了兩聲。

「乖乖喔,要吃就要坐下。」哥哥循循善誘,晃著一片香腸。

「快點坐下啦!坐下!」我開始不耐煩。

「…」雜毛狗。

僵持沒有很久,耐心只有葡萄乾大小的我們就放棄了。

我們將香腸逐一丟到半空中,任雜毛狗追著香腸飛翔的弧度甩尾,猛撲吃掉。

「真的是教不會耶。」哥不悅。

我們不敢正大光明地拿東西喂狗吃,是因為阿公養狗的理念是「看門」,而不是「寵物」。好幾次被阿公發現我們偷偷喂雜毛狗東西吃,阿公就會一直念念念:「不要把人吃的東西拿給狗吃,這樣狗會很難教!」

被念歸被念,每天看阿公拿著鐵盆裝乾冷的白飯給雜毛狗吃,就覺得雜毛狗吃得很慘,哥跟我還是會偷渡大量的香腸給它打打牙祭。

但不管我們餵了雜毛狗多少次,始終不敢靠近雜毛狗的被鏈住的範圍,說穿了,就是單純地害怕,完全不懂怎麼跟它建立起餵食之外的關係。

雜毛狗吃完了香腸,懶洋洋地睡起午覺。

「它比較可愛。」我看著小狗。

「嗯,如果不小心被咬到也不會痛。」哥同意。

我們看著連牙齒都還沒長齊的小狗,用爪子跟舌頭辛苦翻弄地上的肉塊,很想吃卻不知道該怎麼著手的蠢樣。很可愛。

小狗沒有所謂的品種,樣子顢頇而骨架結實,黑溜溜的眼睛很有朝氣。

由於還不具攻擊性,小狗沒被阿公拴起來,隨它自由晃蕩。

「看起來很笨。」我摸著小狗捲起來的尾巴。

「它還沒長大啊,當然什麼都不懂。」哥索性坐了下來。

一隻蒼蠅飛到小狗的鼻子上,小狗隨即起身追逐揮趕不去的蒼蠅。

面對這個新奇的世界,小狗總是精神奕奕。

但面對一個只有一片雜草跟大把陽光的院子,哥跟我就顯得無聊多了。

小孩一旦無聊起來,行為就會變成讓人匪夷所思。

我們最常做的,就是騎著腳踏車在空地上不停繞著圈圈,常常可以繞上整個下午。要真累了就休息,一邊喘氣一邊研究雜草堆里的昆蟲世界。

這時小狗會加入我們的行列,抽動濕濕的黑鼻子在草堆里東聞西嗅,看我們如何用草尖刺弄縮回殼裡的蝸牛。或是把蚯蚓挖出土,再看看蚯蚓是怎麼鑽回土裡的。或是在水溝邊比賽用石頭砸爛《小百科》里提到的,粉紅壞蛋福壽螺。有時看螞蟻搬香腸屑,也很有趣。

鄉下的螞蟻特別大,大概是都市裡看到的五、六倍,全身金黑,如果用指甲掐爆它的頭,會發出「搭」的一聲,油滋滋地流湯!這麼大一隻,幾乎可以單獨扛起一片小碎肉。

某天,我們將一隻蝸牛處死(小孩子很恐怖,蝸牛我對不起你),好吸引螞蟻雄兵過來搬蝸牛屍體。

「沿著螞蟻搬蝸牛的路徑,蟻穴應該就在這附近吧…你看這個洞,像不像是入口?」沒等我回答,哥哥就做出結論:「一定是,絕對是,百分之百是。」

「然後呢?」我感到興奮。

「灌水進去好了,逼那些螞蟻通通跑出來,一定很壯觀。」哥微笑。

「進去拿水太麻煩了,要尿尿嗎?」我做出脫褲子的動作。

「…先用口水好了,用尿的阿公知道了會罵。」哥要升五年級了,比較成熟。

「嗚。」小狗不置可否。

我們開始在嘴裡貯存口水,然後瞄準蟻穴,小心翼翼滴下。

很快,口水泡沫形成的表面張力大於被土壤吸收的毛細現象,蟻穴暫時被口水給封住,這下子,一群將蝸牛分屍的螞蟻在洞口快速走來走去,不得其門而入。

哥摘下一片草,用草尖將螞蟻的隊形撥得更亂。

小狗挨近,好奇地在草堆中瞪著找不到家的螞蟻大隊。由於鼻頭靠得太近,有隻螞蟻竟順勢爬上小狗濕濕的鼻尖。

小狗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伸出舌頭將鼻頭上的螞蟻卷進嘴裡。

「…」看到這一幕,我不知道是怎麼起的念頭,將手指伸到土堆上,讓一隻茫然失措的螞蟻爬上手背。

我將手背遞向小狗,小狗的眼睛跟著螞蟻在我手上走來走去的路線移動。

「吃掉。」我說。

小狗伸出舌頭,將螞蟻卷進它的嘴裡。

小狗抬頭看了看我,我讚許地摸了摸它的頭。

「哇賽,這個好玩耶。」哥見狀,也抓了只螞蟻放在手上。

還搞不清楚自己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的小狗,很順從地舔掉了哥的螞蟻。

「太厲害了,原來狗也會吃螞蟻。」我又抓了一隻。

小狗再度吃了一隻。

「狗才不吃螞蟻,是因為我們叫它吃它才吃的。」哥又抓了一隻。

小狗照吃不誤。

哥說的沒錯。小狗不會不理我們,一條狗蹲在草叢裡大啖螞蟻。

小狗只吃我們抓給它的。

「狗吃螞蟻不會有事嗎?」我有點不安,但還是手賤地捏了只螞蟻。

「不會。」哥很有把握。

就這樣。

那年夏天,我們偷了很多香腸給雜毛狗進補,也抓了很多隻螞蟻給小狗當零食。

小狗一直沒有什麼不舒服,強壯得很,每天都要吃幾十隻的螞蟻,可以說是外公家螞蟻最可怕的天敵。

我一直幻想著,等到開學了,我一定要跟同學炫耀我有一隻會吃螞蟻的超狗。

—但,若同學不信的話,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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