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 故事外的人生

一直以來,每當小說出版成書後,我都會反覆看幾次,唯獨兩本例外:一本是《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一本是《媽,親一下》

一群笨拙長大的好朋友,一起追同一個女孩的熱血故事。後者,是媽媽二○○四年生病時我所作的病榻日誌,與追憶母子之間二十七年來發生的種種,希望媽媽能夠從我珍藏的回憶里得到努力生存下去的勇氣。

這兩本書,沒有經過改寫,沒有為了「好看」用虛假的橋段去滋養並不存在的情節,沒有一個把自己寫得很帥很酷的九把刀。我所作的並非天馬行空地創構故事,而是將真實發生過的一切說得有趣、說得好看,說得讓我身邊的家人朋友也能認同書里的所有。

我沒有反覆看這兩本書,各自有不同的原因。

沒有一直看《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是因為怕被坐在我對面的女孩打斷腿。至於沒有重複看《媽,親一下》,是因為每次不管翻到哪一頁,我看了都會流淚,甚至哭到沒有力氣…一個大男人老是哭哭啼啼的,看起來很欠揍。

現在,還沒開始寫,我已知道這個故事會非常不像一個故事。

那是一段意義非凡的歲月——在那些日子裡,有puma的陪伴,我也陪伴著puma。

而前幾天為了著手這個「新故事」,我必須確認哪些人生片段已經被自己寫過一次,於是再度拾起了這兩本書,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讀了一遍。

先是大笑,然後又哭到發抖。

我拿起手機,抽抽咽咽打電話給女孩,說了好些話才平靜下來。

「…我想起她,妳會吃醋嗎?」

「不會,我只是很擔心你。」

「嗯,我哭一哭就沒事了。」

「把逼,等一下快去睡覺喔,明天我陪你去看puma好不好?」

「謝謝。」

再過一個半月,我就要去當兵,我可以寫這個故事的期間也不多了。

所幸發生過的美好往事,我記憶猶深。

並非我的記憶力特別好,而是,我常常回憶。

二○○七年,二月二十八日,七點二十六分。

距離她的生日結束,還有四個多小時。

坐在彰化最熟悉的咖啡店裡,最習慣的位置。一壺漂著枸杞的人蔘熱茶,一盤膩在奶油里的鬆餅,對面的女孩一邊翻著電影雜誌,一邊吸吮手指上的蜂蜜。

女孩抬起頭,問我:「開始寫了嗎?」

我說,快了。

女孩輕笑:「有靈感了嗎?」

我說,普普通通,只起了兩句話。

女孩很開心:「那麼,掰掰啰。」

我笑了,掰掰。

她回到雜誌里,我則進入從前。

就這樣吧。

有些人用書信保存他與朋友間的秘密。

有些人用照片記錄她與死黨們的年華。

有些人在日記填滿他的暗戀單戀痴戀。

關於那段歲月,那些人,那隻狗,我就用這個故事將他們通通裝進。

從一滴眼淚,一串微笑開始。

Puma,二哥哥很想你。

開車最忌諱左右顛晃、迂迴閃躲,那樣開車的人累,坐車的人暈。

寫小說也是。

我想,先將鏡頭放在小時候的桃園外公家吧。

即將升上國小三年級的暑假,媽媽把哥哥跟我丟在外公家,交給還在念輔大的小舅舅各兩本國小數學題庫,希望他能撥空教哥哥跟我新一年度的數學,不要荒廢了整個夏天。

唉,當父母的都有這種幻覺,以為小孩子的暑假是要拿來努力用功的,其實提早一個夏天學會最大公因數跟最小公倍數哪這麼重要,尤其在鄉下地方,一輛腳踏車就可以是小孩子生命的全部。

說是鄉下地方一點都不是在亂講。

外公家附近都是稻田跟低矮的農舍,有條蜿蜒的小路可以通到大馬路,沿著小路走,會碰見十幾隻很臭屁的肥雞昂首闊步在鄰人的三合院前,如果我走得太急,那些雞就會衝過來啄我,我一大哭,他們就會振翅亂飛起來。

小路的彎角處,還有一隻老是泡在池子里睡覺的水牛。

「阿公,那隻牛怎麼一直泡在水裡?」我狐疑。

「泡在水裡比較爽快啊,要作息的時候它才會起來啦!」阿公漫不經心。

認真回想起來,我從未看過那隻水牛走出池子做點像水牛該做的事。

燒稻草的氣味,豬糞的氣味,滿身大汗的氣味,就是鄉下外公家的主題。

鄉下地方房子都很大,除了用籬笆擋住外人,阿公跟舅舅還養了好幾隻狗分別守住前門跟後院。

後院的狗特別大特別凶,例如德國狼犬之類的怪獸,除了舅舅誰都不敢靠近。而把守前門的狗就和善許多,畢竟很多親戚朋友都會從前門走動,養太凶的狗會嚇到人家。

話說那房子大歸大,格局還有點奇怪,如果要洗澡的話,還得從一樓打開門,走到院子里昏昏暗暗的小柴房兼浴室里,用最傳統的方式——燒柴煮水洗澡。

小柴房的旁邊養了兩條非常愛叫的狗,儘管用鐵鏈拴住,我每次從那裡經過都還是被它們的叫聲弄縮了身子。

被公雞啄哭過好幾次的我,對這些防範宵小用的看家狗非常恐懼,雖然每天見面,它們齜牙咧嘴的叫聲還是讓我不寒而慄。我不懂它們為什麼天天跟我見面,卻還是跟我不熟,我自己也沒想過要跟它們親近。

——直到守前門的雜毛狗,生下它的小狗狗為止。

它沒有名字。

也許我曾叫它小白,但我幾乎沒有這樣的印象。

依稀,就只是叫它「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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