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天晚上糾纏到後來陳默說他回不去了,回去就得翻牆,雖然翻牆對他來說就像走路那麼自然,可苗苑還是當真了,很慷慨地分了他一床被子和半張床。苗苑的床很大,大到讓陳默很怨念,當然床小更不好,床小會出事,陳默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矛盾。

那個夜晚陳默無法分辨自己到底算是睡得好還是不好,耳邊總有另外一個人的呼吸和心跳,讓他一遍一遍地醒來,又一次次地睡去。窗帘沒拉,當第一縷晨曦吻到陳默臉上,他像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張開眼,看到苗苑半蜷著身體面向他熟睡。苗苑的皮膚很好,那是年輕而富有生氣的好膚色,乾淨白皙,細膩的絨毛被晨輝染成淡金色,唇色鮮潤,帶著半透明的甜美果凍的質感。

陳默怦然心跳。

一個男人到了三十多歲才情竇初開,實在是件很丟人的事,這說明了他人生之前的旅途中有一段曾經缺失,好在以陳默剽悍的人生態度他不會去關心旁人的眼光,於是他幾乎羞澀卻又坦然地心動著,像十六的毛頭小夥子看著樓下白裙飄飄的背影,陳默覺得他很幸運,因為苗苑會是他的。

他將擁有這個女孩,當然也同時被她擁有。

陳默探身過去親吻她,如果每天早上醒來都能看到陽光和你,我對這樣的未來很滿意。

苗苑在睡夢中掙扎,睡眼惺松地半眯著,困惑了半天才反應過來眼前這是為什麼,忍不住,再一次面紅過耳,苗苑心想,她的心臟可得要強壯,最近的心血管負擔太重了。

陳默趕回到駐地的時候已經錯過了早操,好在成輝很夠意思地幫他頂了過去。老成裂嘴沖他笑得意味深長,陳默難得窘迫,摸著鼻子掩了半張臉,說結婚到底要準備點什麼?成輝驚訝地張開嘴,說兄弟成了?陳默盡量笑得不著痕迹,但是眼中的得意掩飾不去。成輝興奮地搓著手說哎呀,這個我也說不好,我就只知道點隊里的事,具體的你得跟雙方家長商量嘛。

陳默臉上僵了一下,慢慢收去了笑意,是時候要跟母親攤牌了。

苗苑這天在店裡呆得特別彆扭,她有種莫名其妙的錯覺,總以為人人都在看她,用那種曖昧的調侃的俗氣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大家都知道她昨天晚上做了不可告人的事。

於是兩個苗苑在她心中掙扎,淑女苗苑說啊,我沒臉再見人了,悍女苗苑說媽的,看什麼看,關你們屁事啊??

苗苑帶著這種羞澀的戰鬥激情又囧又雷地過了一天,終於忍無可忍地在沫沫過來拿蛋糕的時候爆發了,她裝作不經意地說昨天陳默在我那裡過夜了。她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觀察沫沫的表情,用一種複雜難言的眼神,因為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在期待著怎樣的回應。

沫沫輕描淡寫地點了頭說你們家陳默倒還真能忍。苗苑紅著臉問你這怎麼意思。沫沫詭笑,就你那小白兔樣,我還以為他就把你啃了呢。苗苑的臉很紅,很紅很紅。沫沫拍拍苗苑的肩膀說成年人了嘛,反正你們也算是定了。苗苑馬上很激動地說陳默向我求婚了。沫沫裝模作樣地笑笑:挺好的,挺好的啊!那表情幾乎像是在看自家閨女,苗苑等人走了過半晌反應過來,氣得牙痒痒,這一氣倒是把她那莫名的錯覺給氣沒了。

最近的西點巿場競爭激烈,苗苑成天開動腦筋推新品,眼下她眼睛裡看什麼都是粉紅色,買了上好的玫瑰花茄腌制打漿,做玫瑰慕絲,酸酸澀澀的甜,入口即融,化開成濃郁醉人的香,十成十戀愛的滋味。艷紅色的慕絲糕體,紅得像愛人的心,晶瑩剔透的水晶淋面里嵌著用碎玫瑰花瓣做出來的美妙圖形,托體用了烤榛仁碎餅,活躍的香氣在舌尖上跳躍,那是戀愛中輕鬆俏皮的好時光。

楊維冬在試吃時很深地看了苗苑一眼,真誠地祝福,說他一定對你很好。苗苑笑得極甜,說哪有啊,成天惹我生氣。苗苑受到鼓勵,特意留下了兩塊晚上給陳默,陳默吃了一塊沒說什麼,眸色沉沉地在暗處閃著光,心事很重的樣子。苗苑很小心地問他你怎麼了?陳默笑笑說沒什麼,最近任務有點重。苗苑就覺得挺心疼的,馬上說那你早點回去吧,帶上這個給你明天當早飯。

陳默周末回家吃飯,飯桌上一貫的氣氛沉默無言,陳默莫名地想起苗苑家大盆小盆的菜,苗爹滿眼得意而期待的笑,苗苑氣憤而又無可奈何的那句盡人事聽天命。陳默握緊了筷子說媽我打算要結婚。韋若祺驚訝地轉過頭去看著他,她一字一字地問,你說什麼?

「我和苗苑談得挺不錯的,也蠻久了,我打算要結婚。」陳默冷靜地回應來自他母親的逼視,一如既往。

「那個苗苑,陳默,你沒有開玩笑?」韋若祺把筷子放下。

「沒有。」

韋若祺想了一下,又把筷子拿起來,很輕地笑了一聲:「我不同意。」

「為什麼?」

「先吃飯,吃完再說,別倒我胃口。」韋若祺給自己夾了一筷菜。

陳默馬上有了味同嚼蠟的感覺,大刀闊斧地把碗里的飯扒完,推開碗說:「我吃完了。」

韋若祺是個做事很有姿態的人,飯後吃水果和茶,一點不會亂,陳默坐在沙發上等他媽發話,韋若祺把蘋果切好放在茶几上,陳默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問:媽?

韋若祺說我想過了,結婚的事我不同意。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陳默也不能說有多麼驚訝,失落多少有一點,可是很快就平息了,他只是問為什麼?

為什麼不同意,總得給個像樣的理由。

但是看韋若祺的神情倒像是比他還要失望,韋若祺很認真地看著陳默說:「我真的對你很失望,你在部隊很多年,與世隔絕的沒怎麼接觸過女人,現在有機會想補上這個我能理解你。所以之前我也沒管你,總覺得你自己還有點分寸,像苗苑這種小姑娘談談戀愛也就算了,要結婚你開什麼玩笑,連大學都沒念過,沒有正當工作的小姑娘,你跟我說你要娶她?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陳默說:「苗苑有正當工作,學歷也不算很差,我不覺得她有什麼配不上我。」

韋若祺很煩躁地站起來指著陳默說:「你這是在亂搞,像這麼個小姑娘你看中她什麼?年輕漂亮?你別怪我看不起她,沒有學歷沒有思想沒有工作,她能幫你什麼,她能理解你嗎?你們能談到一起去嗎?我們家不需要這樣的媳婦。」

陳默低下頭,沉默不語。

韋若祺抱肩站著嘆了口氣,把手放在陳默肩上,聲音放柔了一些:「你本來年紀也不小了,我也不想再管你的事,但是這件事太離譜了。」

「我覺得她很好。」陳默低著頭沒有動:「我想娶她,日子是我自己過的我自己知道,我覺得她夠格做我兒子的媽。」

韋若祺的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陳正平看到氣氛太不對,推著輪椅過來拉陳默:「推我出去走走吧。」

陳默點點頭站起來與他母親面對面錯肩而過。

陳正平自從那場大病之後身體就變得非常虛弱,陳默推著他父親下樓,繞過小區的人工湖找到一塊陽光明媚的平地,扶著他站起來慢慢地走。陳默看著他爸佝僂的背總是覺得心酸,這個男人也曾有過強壯偉岸的肩膀,可是歲月如刀,切斷了他所有的驕傲。

陳默仍然記得那些日子他在麒麟基地等信,父親病危,而他作為唯一的兒子卻完全聯絡不上。等他解除保密狀態之後,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但是他的母親不會這樣放過他。韋若祺把死亡拉長,一天寄一張病危通知書給他,不許任何人告訴他最後的結果。當時的陳默每天都在等待著,等待一個無可挽回的結果,而他不知道最後究竟是好還是壞。

忐忑而焦慮的等待,那是陳默這一生最厭惡的東西,他討厭不受控制的結局,讓命運宣判而自己等待。

韋若祺做事的確很絕,然而陳默並沒有怨恨過她,即使他因此失去了生命中最鍾愛的一部分,隱秘的激情與血性,不為人知的快意人生。可那畢竟是自己的選擇,她只是給他了一段時間去思考,激出他心底的恐懼,逼著他去判斷究竟什麼更重要。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國家其實不差他這麼一個戰士,可是陳正平與韋若祺只有他這麼一個兒子,於是,回去吧,陳默對自己說。這些年他漂泊在外,這些年他試圖逃離這個家,但其實他也一直想要做個好兒子。就像此刻他即使不抱期待,心中仍然傷感於他母親的拒絕。

陳正平嘆著氣說你母親也有她的道理。陳默淡淡笑了笑說我知道。

陳正平走了沒多遠就覺得累了,陳默把他背起來放回輪椅里,分量很輕,輕飄飄的只有骨架的那一點重量。陳默半蹲在他身前說你還是得再多吃點。

陳正平按住陳默說你媽從小就很驕傲。

陳默說這個我知道。

陳正平嘆氣:「其實你們兩個真挺像的,兒子像媽大概是真的。她們韋家人就是這種脾氣,硬。她小時候吃過苦,現在走到這一步也都是靠她自己……而且你看她現在這個工作吧,從來只有別人求她,她又不用求人,所以……」陳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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