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陳默在車內坐了很久,從艷陽高照到日薄西山,一直……到店家開始打烊。

他安靜地觀察著,非常地耐心而且平靜,就好像回到了幾年前,長久地觀察某一個目標,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雜念。他的視線被苗苑的一舉一動所牽引,他發現原來那個男人是麵包師,在碩大的黑色鐵板上均勻碼放一個個潔白柔軟的小麵糰,苗苑偶爾會去幫他刷蛋液。他們兩個再加上一個打下手的小女生,一直在忙碌著,轉來轉去,可是手上的動作有條不紊。術業有專攻,任何一項工作如果能做得好,都是優美的。

夜已深,苗苑笑著與同事打招呼道別,那個男人用鐵勾把捲簾門拉下來,發出嘩啦啦的聲響,陳默看到苗苑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眼神中似乎有好奇,像是馬上要走過來的樣子,陳默心裡猝然一驚,手上的鑰匙一轉,發動車子滑了出去。他在後視鏡里看到苗苑站在街邊愣了一下,轉頭向另一個方面走去。陳默在前面的路口折轉,繞到苗苑前面去堵她。

十點多鐘的大街上仍然很熱鬧,陳默輕而易舉地就跟上了她,這女孩仍然沒什麼憂患意識。苗苑住在一個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建造的舊式公房裡,樓很破但地段不錯,外牆上塗著新鮮的塗料,可是樓道中又臟又雜亂石灰剝落。陳默看著樓道里的聲控燈一盞一盞地亮起來,最後在四樓的一個窗口乍開了一朵暖瑩瑩的燈花。

陳默想起苗苑曾經說過,將來有了自己的家,玄關和客廳里的燈一定要是黃色的,日光燈雖然明亮,可只有像火焰那樣的色彩才能溫暖一個家。

一個家。

陳默想起他原本是有家的,可是他從那裡面逃了出來,再然後,他就沒家了,宿舍就是他的家。

陳默走到樓下仰起頭,呆看那朵溫柔的暖黃色的光,一直到它熄滅。

原傑那天等到熄燈都沒等著他的蛋糕,不過,以他的膽色自然不敢去追問陳默為什麼放他鴿子,於是陳默理所當然地忘記了這件事。第二天,廣大擁有著雪亮雙眼的人民群眾敏銳地發現陳默有點心神不寧,可是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說多錯不說不錯的基本原則,人民群眾都不約而同地借鑒了陳爸爸給他兒子起名時的創意。

那天夜裡,陳默在午夜夢醒,看著窗外明亮的月光,他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自己為什麼要躲著她呢?畢竟他們好歹也算是性格不合友好分手,他實在沒有必要這麼鬼鬼祟祟地好像個偷窺狂似的跟在她身後啊!

陳默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心想,我果然是傻掉了。

然後,他的心裡又疼了一下,想,我果然是喜歡她的。

陳默專門準備好,他颳了鬍子,換上新洗過的乾淨衣服鄭重其事地出門……買蛋糕。

走到人間的時候,苗苑正在忙著製作巧克力葉子,她把巧克力融化,用一個小刷子把巧克力漿塗抹在洗凈的樹葉上,等到巧克力凝固之後剝開樹葉,就能得到一片栩栩如生葉脈分明的葉子,很神乎其技的創意,陳默站在窗口欣賞了一陣,走過去推開門。

前台賣蛋糕的店員笑著說歡迎光臨,陳默看到她胸前的名牌:王朝陽。

「王朝(chao)陽。」陳默輕聲把這個名字念了出來,他記得原來隊里信息支隊的隊長就叫這個名。

「王朝(zhao)陽。」王朝陽固執地更正。

陳默點頭,表示他記住了。

苗苑做好了一堆樹葉無意中抬頭,目光驀然地被定住,嘴唇微張,驚愕地看著陳默。陳默敏銳地感覺到她的注視,輕輕向她點了個頭算是打招呼,苗苑想笑得從容點,可是緊張而僵硬的嘴角彎得很難看。她連忙故作忙碌地轉過身,心跳得像飛起,刷子在手中發抖,尚未凝結的巧克力液沾了一手,等到她深呼吸控制好心跳回過頭去的時候陳默已經離開了,苗苑愣在當場,滿臉悵然的失望。

「剛剛那個,那個少校買了什麼東西?」苗苑衝到外間去問。

王朝陽指著巧克力鮮奶小方說這個。

苗苑心口一下針刺似的小小抽痛,她不自覺抬起手想給自己揉揉,好好地深呼吸一下,王朝陽握住她的手腕:「哎?!」苗苑低頭看到自己滿手的巧克力漿。

陳默用買來的蛋糕當了第二天的早飯,味道不錯,也就是不錯而已,當然,平心而論比起基地食堂還是要好得多,陸臻這人太挑剔。吃蛋糕的時候陳默不自覺回想起苗苑傻乎乎驚愕的小臉,眼睛睜得很圓,漂亮的小嘴微微張開著,眼神困惑又迷茫,陳默狠狠地咬了一口蛋糕,這丫頭是不是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在誘惑人呢?

同桌吃飯的毛排長們心底齊齊一寒,不約而同地恐懼起國慶假後的訓練。

陳默覺得他這個事幹得不錯,隔上幾天去買一次蛋糕於他而言也不算太麻煩,又不打擾人,又能解心火,他單方面順理成章地把這個行動固定了下來,幾天之後從指導員到士兵都覺得陳默開始正常了,經歷過夏的燥熱,開始了屬於秋日的,天高雲淡。

成指導員感慨,總算是緩過來了,你說這人吧,啊,無情的人總是多情,慢熱的人,他也慢冷。

是的,陳默他緩過來了,苗苑那邊爆了!

死狗!死狗!

苗苑憤怒地捧著碗打蛋白,下力極大,鋼質的勺子敲在玻璃碗上叮噹作響,楊維冬聽得心驚膽戰眉毛直抽,他嘆氣慢吞吞地說碗要破了。

你說什麼?苗苑惡狠狠地瞪著他。

楊維冬馬上搖頭,這個來自天府之國的男孩子身上帶著一種綠水青山的清澈氣質,脾氣很溫和,說話慢吞吞的,很得老闆的歡心,這年頭活蹦亂跳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小男生太多了,肯埋下頭認真做點事的人太少。

苗苑磨了磨牙,手上繼續用力,折磨她的蛋白和碗。

死陳默,爛陳默,可惡的死狗男人!!

苗苑悲哀地意識到他又在馴養她了,固定的時間,固定的地點,固定的方式!!

和上次一模一樣,那個男人什麼都不說,他只是出現!

苗苑心想我又開始注意時間了,每天在晚飯之後開始心懷忐忑,我開始猜測他今天會不會出現,猜測他在哪一分鐘出現。我開始猜測他會在這裡停留幾分鐘,他會買什麼?是會改變主意還是繼續買同一個東西?

我真是個沒出息的女人,苗苑傷心的想。

我現在這樣算什麼?

陳甫洛夫的狗狗?

楊維冬憂慮地看著她,這個蛋白,快要被她打出泡了,她不是要做布丁嗎?……都快要起角了……算了,反正還可以拿來烤蛋白酥。

苗苑看到時間一分一秒地臨近節點,她的心跳在加速,掩飾不住的興奮期待與懊惱沮喪,終於,她憤憤然扔下碗衝出廚房,假裝整理貨架上的麵包。陳默看到苗苑今天居然站在店堂里的時候眼睛亮了亮,那個瞬間,他竟然覺得緊張,好像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那樣膽怯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姑娘,可望卻不可及,甜蜜的期待與苦澀。

陳默在推門時心想,我應該跟她說什麼?正常的開場白是否應該是……好久不見?

王朝陽熱情洋溢地招呼他,你來了啊,還是老樣子?我給你包起來?

陳默看著苗苑說,唔,好的。

苗苑鼓起勇氣轉身,成天吃一種東西不膩嗎?

陳默說還好,不膩。

苗苑於是不知道自己還應該要說什麼。

陳默付了錢,接過蛋糕盒子,看著苗苑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最近還好吧?

苗苑點頭笑,陳默於是也笑了,他說那挺好的。

苗苑仰起臉看著陳默的眼睛,黑漆漆的,帶著笑意很明亮,這店裡的天花板上裝了密密的小燈,此刻全都映在陳默的眼底,滿天繁星似的一閃一閃地發著光。

我仍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苗苑沮喪地想,為什麼人的眼睛不像小說里寫的那樣刻著字,可以一眼就看出他心底的事?

陳默估摸著時間說我先走了,你晚上回家要小心點。

苗苑悶聲說噢。

回去的路上陳默車開得很慢,遠遠近近的車燈劃著弧光一閃而過,他經過許多燈火輝煌的街口,他在想她果然已經不喜歡我了,她原來熱鬧得像一隻麻雀,可現在已經不想再跟我多說一句話。

陳默仍然在固定的時間出現,苗苑於是在等待的糾結中又多了一項糾結,那就是要不要出去跟他說幾句話。然而說什麼好呢?好像總是三言兩語就陷入冷場,苗苑憤憤然地鬱悶著。

幾周之後,陳默陪大領導出差去下面視察工作,那些天苗苑越來越心神不寧,楊維冬擔心她把鹽當成糖揉到麵粉里,一直小心翼翼地留心她。

苗苑在調製巧克力,加了足量的奶油和冰糖的巧克力泛著絲質的光澤,她用勺子舀起巧克力漿滴到大理石板上飛快地移動,楊維冬探頭張望一眼,依稀是個陳字,他皺著眉頭使勁地想大家認識的人裡面有沒有姓陳的,忽然想起他們家大老闆好像就姓陳。

苗苑幽幽地嘆了口氣,把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