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苗苑的計畫遠比想像中來得順利,陳默甚至沒有回去加一件大衣,直接穿著常服就跟著她往回走了。

「不會冷嗎?」苗苑把自己縮在羽絨服里抖。

「沒事!」真的,這麼點風算什麼呀,常服裡面還有毛衣。

身體真好!苗苑驚嘆。

苗苑屋裡的暖氣已經開好了,小房間里收拾得特別整齊,陳默不自覺就想到他第一次過來差點讓人給砸了鼻子的慘劇。這是個一室一廳的小平房,牆面上的石灰是新掃過的,不過掃得挺粗糙,可以看到到白漆下面的陳年水漬,淡淡的映著一層,像抽象派的山水,地面上鋪了厚厚的塑料地毯,踩著很軟,足以隔絕地氣。

房間里沒有太多的裝飾,一個不大的碎花布沙發和一個同樣小巧的木質茶几,陳默被安排坐在沙發里。他看著苗苑小心翼翼地從冰箱里拿出一個蛋糕。小小的,圓圓的,周圍的一圈兒上貼著長條型的小餅乾,上面撒滿了深色的可可粉,白色的糖粉在可可粉上拓出樹葉和玫瑰的花紋。

苗苑屏息凝神地走近,把蛋糕放到茶几上。

提拉米蘇,帶我走!

希望這個暗示足夠明顯,如果這還不夠的話,苗苑決定在蛋糕吃完之後把提拉米蘇的故事再說一遍。

「吃飯了嗎?」苗苑問道。

陳默搖頭,這個蛋糕的一切氣息都被封閉著,他只聞到了淡淡的可可粉的味道:「你不吹蠟燭嗎?」

苗苑得意地笑笑,做戲當然有全套!她關了燈,細小的燭火在黑暗中跳躍,瞬間有了一種恍如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是否可以預支下一個生日的願望:我喜歡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生日蠟燭燃燒得特別快,燭淚滾落了一點下來,沾上了深色的可可粉。

苗苑把蠟燭拿掉,遞了一個勺子給陳默:「一起吃吧!」

她不想切開蛋糕,與人分食同一個提拉米蘇有一種特別的意味。雪亮的銀勺劃開細膩的可可粉,穿過嫩黃色的奶油和浸透了咖啡酒的手指餅乾。

剎那間,各種各樣的氣息釋放到空氣中,酒的醇、咖啡乾爽的香氣、可可的焦苦,還有Mascarpone特有細膩甜香。

陳默起初覺得酒味有點重,可是很快的咖啡香和濃郁的奶油味把酒氣包裹得順滑無比,來自天堂的滋味在舌尖上流淌。

「好吃嗎?」苗苑咬著勺子,眼中有永恆的期待。

「好吃!」陳默有一瞬間的恍惚,永遠鋒利的眼神變得柔軟,這就是他的未來嗎?

未來是這個女孩做各種各樣的蛋糕給他,用這樣期待的眼神看著他,然後……

似乎真的沒什麼不好!畢竟他的青春已經過去了,那段雖然艱苦卻壯闊的人生已經過去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頂點,擁有那種像煙花那樣輝煌耀眼的,足以劃破夜空中所有濃黑的時刻,他們流汗,他們犧牲,他們痛哭然而他們自豪。

可是那樣的時光總會過去,我們要開始習慣平凡的生活,更漫長的踏實的日子。

「怎麼做的?」陳默輕聲問,他忽然想知道這些美妙的東西是怎樣產生的。

苗苑的眼睛發亮,她用一種近乎於自豪的口吻向陳默介紹流程,乳酪要怎麼攪,蛋黃要一個一個加進去,餅乾不能直接浸到酒里,要用小刷子蘸著,一遍遍地刷……

這是一項漫長而瑣碎的工作,需要大量的細緻與耐心,所以心裡需要懷著滿滿的愛。

陳默記起當年他最愛的消遣,他喜歡把他所有的槍都拆散了堆到一塊大毛氈上,JS 7.62mm,QBU88,黑星92,然後一個一個零件細緻地擦,最後閉上眼睛,把它們組裝起來,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會感覺到一種絕對的寧靜,怡然自得,自成一派。

所以當時要離隊陳默什麼都不想要,只是問可不可以帶著槍走,回答當然是不行的,方進說我幫你收著,你把名字寫上,以後再也不許別人用。陳默心想他是真的不如夏明朗,槍永遠只有自己的那把可以打出最高精度,不像隊長,隨便拿一把出來試試就能用。夏明朗說陳默這人沒多少感情,所以專一,那夏明朗呢?

陳默搖了搖頭,把那些浮光掠影的片段都搖散。

苗苑發覺了陳默的走神,聲音黯然地變低:「很無聊哦?」

「不會,很有趣,自己喜歡就好,不用關心別人是不是覺得有意義。」

苗苑臉上一紅,把一大口蛋糕填進嘴裡,年輕的富有朝氣的臉,血氣很足,嘴唇是鮮粉色的,沒有唇膏的遮蓋,薄薄的一層粘膜之下幾乎可以看到血液在流動,會讓人想要碰碰看,是否如想像的一般甜蜜與柔軟。

陳默驀然間覺得心跳得有些快,眼前的物體起了虛邊,血液加速,他有些尷尬地低頭,讓自己專心在食物上。好吧,有些事知道應該要怎麼做,可是如何說開始,如果她拒絕,要怎麼去應對,陳默覺得他心裡有點亂。

陳默吃得很專心,幾乎就有些生猛,苗苑哭笑不得,一邊自豪著自己的手藝果然又進了一步,一邊黯然神傷於這個男人的遲鈍與不解風情。

提拉米蘇耶!提拉米蘇耶!!!

你這到底是想不想要帶我走嘛!

苗苑眼睜睜看著最後一塊蛋糕被陳默捲走,眨巴眨巴眼睛靜默了三秒鐘,終於還是換上甜蜜的微笑,說道:「陳默,你知道提拉米蘇的故事嗎?」

「嗯?」

「據說,二戰時有一個軍人要上戰場,他的妻子就把家裡所有的能吃的東西都做在了一個蛋糕里讓他帶走,於是那個士兵每次吃到蛋糕的時候都會懷念自己在家中的妻子,後來那個士兵回到家鄉,他的妻子告訴他……」苗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富含感情。

「等一下!」陳默忽然打斷她:「你,這個東西放酒了?」

「哦,有,有放……」苗苑懊惱,關鍵時刻啊,你給我打岔?故意的?

「放了多少?」

「三分之一杯!」苗苑莫名其妙。

「具體一點!」

「大概80ML多一點。」

陳默用力閉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盡量收束視線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然而未果,於是頹然道:「我醉了!」

苗苑愣了一分鐘,驚得跳了起來:「啊!?」

不會吧!

「你你,你現在怎麼樣?」苗苑繞到陳默身邊。

「我酒精過敏,找個地方讓我躺一下,沒事的。」陳默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難道真的像鄭楷說的,在地方上呆久了感覺就會退化,居然會喝到醉了都沒發現,又或者,他對這姑娘沒戒心,不會防備她給他的任何東西。

苗苑慌慌張張地把陳默領到房間里,把被子移開讓他躺下去,燈光下極近的距離才看出來陳默的瞳孔果然有點散,視線沒有焦點的感覺,茫然無依。苗苑完全沒想過居然會有這種離奇的砸鍋事件,坐在床沿上哭笑不得,陳默合上眼,按著她的手掌說道:「放心,很快就好!」

苗苑欲哭無淚,我就沒見過有誰喝醉了是很快就好的!

酒勁很快地發出來,陳默的臉上漸漸顯出血色,眉心皺起,不太舒服的樣子。苗苑心想這真是對人意志力的絕大考驗,再呆下去就得犯錯誤了,算了,還是先出去冷靜一下!她把外面的東西都收好,玻璃碟子洗了三遍,動動僵硬的手指,覺得應該是冷靜好了,去浴室里絞了條熱毛巾做道具,再一次回到床邊。

燈光調得很暗,乾燥的空氣里有浮塵在飛舞,而陳默就那樣安靜地睡在哪裡,苗苑覺得她的心臟跳得軟軟的。

為什麼呢?

為什麼你總是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我面前,讓我以為可以得到。

苗苑伸出手指從陳默的眉峰划下去,按到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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