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陳默是一個軍人,狙擊手,少校軍銜。他曾經服役的部隊有些冷門,駐地在任何公開的地圖上都找不到,任務檔案查閱時需要相關密碼,掛靠在某軍區名下直屬,頂著一個比較奇怪的番號,他們是和平時期少有的那一群仍然需要直接面對死亡的軍人。陳默擁有著與他的姓名相似的個性,這讓他在那個半與世隔絕的地方如魚得水。

他喜歡那裡。

十八歲考軍校,二十二歲畢業,二十三歲的時候他爭取到進入那支部隊的機會,現在他三十一歲,職務是副中隊長,正是最當打的時候,經驗與體能平衡得最巔峰的時期,然而現在他卻在考慮如何離開。很多時候,人們的生活可以與世隔絕,人們的身份卻不能,父親的一場大病讓他不得不去面對一個現實:他是某人與某人的兒子!

現在某人與某人要他回家去。

於是,他的隊長夏明朗在某個猝不及防的時刻,收到一份異常凌亂的請調報告。當時的夏明朗三十四歲,身上兼任著副大隊長的職務,正準備年底正式交權讓陳默提正。看著那份請調報告,夏明朗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抽了一夜的煙,第二天另一位副中隊長陸臻去上班的的時候,屋子裡跟失了火沒兩樣。與陳默同寢的方進跑過來報告說默默不見了,夏明朗揮揮手說,找吧!

這是一個很大的基地,在灰白色調的大樓周圍是一片又一片功能各異的訓練場地:叢林追擊、城巿反恐、400米越野障礙、長縱深移動靶靶場、超遠距離狙擊訓練場……

夏明朗在狙擊訓練場找到了陳默,他是順著子彈的聲音找過去的,超音速的子彈切開空氣時會發出尖銳的嘯音,像是死神的喟嘆。陳默趴在地上仰望他的隊長,陽光直剌剌的從夏明朗身後刺到他眼睛裡,讓他的雙眼有種莫名的酸軟,過了很久很久之後陳默才明白,那原來是想哭的感覺。

夏明朗迎面踹了他一腳:「你他媽知不知道,你把我全盤的計畫都打亂了!!我本來以為你至少還能再呆五年!!」

陳默躺了一會說道:「我擔心我爸活不了五年了。」

夏明朗在他身邊站了良久,慢慢坐下,陳默陪他坐起來,荒涼的山崗上兩個灰黃的背影肩並肩的坐著。

過了很久夏明朗說:「我小的時候,有一次看報紙,說有一個唱歌的,好像是什麼勞模表彰的,反正就是一個唱歌的,她有一次要上一個什麼晚會,上台之前她家裡人打電話給她說她兒子病了,很危急,讓她回去看看。然後當然是猶豫啊,痛苦啊……最後她就毅然決然的上台了,說是不能辜負她的觀眾。」

陳默安靜認真地看著夏明朗,此時此刻那張一貫生動的臉上表情仍然豐富,他看起來似乎已經不生氣了,雖然陳默並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這事我記了很久,一直記得,我當時就想啊,我要是她兒子我這輩子都記得她,我一輩子都不原諒她。這叫什麼事?樹典型樹得連人性都沒了。」夏明朗笑一笑,伸手攬過陳默的肩膀:「反正在我看來,放十萬個觀眾的鴿子也比不上回家看自己快死的親兒子重要,不就是唱首歌嘛,誰還缺了誰不行了?所以,行……我同意了,你走吧!」

「隊長?!」陳默啞然。

「放心,咱缺人還沒缺到這份上,這麼大個國還不缺你這麼個戰士,可你爹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我放你走。」夏明朗撐著陳默的肩膀站起來,背著手,一步步走下山樑,沒有人能看到,當時的夏明朗眼中有淚光,然而,那並不全是傷感和遺憾。

八年的時光足夠讓兩個陌生人結出某種緊密的聯繫,更何況他們是戰友,同在生死之線上踩過。

夏明朗仍然清晰的記得七年前陳默第一次參加實戰任務,QBU88*一個彈匣里有十顆子彈,陳默的運氣不好,堵到了匪徒潰退的方向,他於是一槍一槍的把不同的子彈射入不同的心臟與眉心,一個彈匣幾乎全打空。88狙並不是一種上好的槍,即使是像陳默那樣出色的神槍手也需要在400米的距離內才能打到這樣的精度,夏明朗可以想像當時陳默看到了什麼。

回去之後整個心理小組如臨大敵,可是陳默從沒登門拜訪過,幾次心理評估的報告都是正常,正常得幾乎不正常。

從那之後夏明朗就認定,陳默這小子生來就應該幹這一行,沉默冰冷,剋制鎮定,目標明確,天生的兵器。而現在這個兵器說他要回家了,他父親病重,他擔心錯過最後的時刻,夏明朗在痛心之餘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沒有任何人在他面前表達過類似的暗示,可是陳默堅持認為這是一種背叛,起初他試圖讓自己走得損失重大,但夏明朗在陸臻的幫助下很完美的操作了他調走的流程。

幾個月後,陳默順利考入某軍事院校攻讀函授軍事史學碩士學位,並藉此轉入武警部隊。陳默老家西安,父母在這個城巿中仍有一些人脈可用,一個特種部隊出來的,在讀的碩士,陳默成為了整個武警總隊都想爭奪的香餑餑,於是,到最後他的職務與待遇都相當好,好得讓他心懷愧疚。

回到家鄉的城巿,回到父母的附近,回到平淡的生活,陳默從他的天堂跌落人間,開始新的生活。

那天陳默走進人間咖啡館的時候什麼都沒感覺到,即使這裡曾經是家鄉,即使他重新回到這個地方已經快有大半年,對於這塊土地他仍然很陌生,長期的特種部隊生活已經把他體制化了,從裡到外。他老媽說他應該儘快過一點正常人老百姓的生活,他對此很反感,但是並沒有合適的理由反對。

三十二歲,說得俗一點叫老大不小,說得嚴重點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得猥瑣點就是,今天中午剛搭檔不久的指導員成輝勾著他的脖子對他說:「兄弟,找一個吧,你這個年紀還單身,看著總讓人覺得有點不放心。」

「為什麼不放心呢?」陳默轉過頭冷靜地看著成輝,緊抿的嘴角和平靜無波的眼神讓他看起來有些捉摸不定。

成輝乾笑了一下,沒多說什麼。

陳默發現老成孤身離去的背影似乎帶著點蕭瑟的意味,他低頭默默地思考難道自己剛才又有什麼很難溝通的地方了?沒有啊……陳默無辜地列舉著。

第一,他回答了。

第二,他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了。

第三,他還用了語氣助詞。

所以,他媽的,還要他怎麼樣?於是陳默同志淡定地轉身離開了,可是轉身之後他莫名地想到了過去,在十冬臘月里做雪地潛伏,陸臻哀號著說,天哪,他絕對不要和陳默一組,天已經夠冷了,看到陳默氣溫還能再降三度。

陳默非常認真地分析對比,誠懇地認定他現在與人交往的熱情程度已經是以前的無數倍,然而他在對比的同時不自覺地想到了方進,想到了陸臻,想到了徐知著,想起他所有出生入死的兄弟,他想起臨上車前夏明朗拍著他的肩膀對他說:回去了有好有壞,可如果有什麼事兒,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一個剛剛下崗哨的士兵向著陳默迎面而來,陳默在行走中隨意地回了個禮,士兵在放下手掌之後才反應過來他們新來的冷麵死神隊長居然在笑,他驚恐地轉過頭去看陳默,不提防一頭栽進了花壇里。

陳默就是帶著這樣回憶往事的溫柔笑意走進人間的,苗苑站在櫃檯後面獃獃地看著他,武警的新制服妥貼地包裹著他的身體,深綠色的布料切裁出利落的稜角讓他看起來如此的高大威武,滿足一個女孩在少女時期對英俊這個詞的所有幻想。

沫沫在苗苑的石化期英勇地挺身而出引著陳默走向了一個靠窗的沙發位,她把菜單留下,倒了杯檸檬水過去。回到櫃檯的時候,破石而出的苗苑拉著她的胳臂把臉貼到她的胸口亂蹭。

「好帥好帥好帥……你有沒有看到,怎麼會這麼帥……」苗苑做兔斯基狀亂撲騰。

沫沫閉上眼睛回憶了一下陳默的臉,呃……這個基本上,帥嘛,有點兒,可是……至於嗎?

「你難道不覺得他帥到飛起嗎?」苗苑激動地控訴。

哦……基本上,沫沫點了點頭:「還不錯!」

「沒品味!」苗苑丟出一個鄙視的小眼神,抄起單子,用最優雅的步調走到陳默面前。

啊,不是吧……

沫沫撫額,姑娘,你確定你現在不需要緩緩你那X級的HC射線嗎?我怎麼覺得那個男人會被你射得全身雞皮疙瘩暴起,有如遭遇放射性物質。

她很緊張!

陳默在苗苑走近的第一個反應便是,她很緊張。

臉上有不自然的笑容,眼球震顫,手指發抖,咬字過分清晰,陳默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欠起身來看她,視線在瞬間籠罩了苗苑的全身,而同時讓自己的身體處於一個隨時可以攻擊的狀態。

苗苑頓時結巴了起來,七零八落地問道:「先,先生,你要……要喝點……什麼嗎?」

陳默愣了兩秒鐘,忽然笑起來,這只是一個小姑娘而已,或者是因為新手剛開始上班,還在擔心應付不了顧客,所以看到誰都緊張惶恐。陳默認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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