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洛因戒斷的關鍵在前三天,在那七十多個小時內各種戒斷癥狀幾乎無休無止的在發作著。肌肉痙攣、嘔吐、皮膚髮熱、淚涕橫流、各種狂躁……夏明朗沾毒時間極短,但苦於純度頗高,雖然比不上多年成癮者那麼難熬,但反應的激烈程度還是讓白水有些意外。
差不多10個小時以後,夏明朗開始出現疼痛癥狀,這是因為內源性阿片肽缺乏引起的神經痛反應,深藏在關節處發作,無葯可醫。那十幾條彈性尼龍繩把夏明朗的骨骼與房屋承重牆連到一起,陸臻幾乎能感覺到大地在震顫,細碎的水泥屑從鋼環的固定處簌簌抖落,在牆上剩下一條暗色的灰跡。
陸臻有時會覺得他就站在夏明朗的身體里,他能看到那付強健的軀體里每一條肌肉的顫動與每一根神經末梢脆弱的呻吟……然而,他畢竟是無感的,他掐著自己的掌心讓自己能感覺到一絲疼痛,然而這樣的痛楚比起他所看到的簡直不值一提。
時間變得毫無意義,只剩下夏明朗醒來或者昏迷兩種情況。醫院派了兩名醫生輪班陪護,但是陸臻一直沒有休息過。夏明朗無論暈著醒著都不會消停,不過短短兩三天時間陸臻就瘦了一圈,眼下顯出兩抹淡青色的陰影,眼睛越發幽亮。
這些日子夏明朗罵光了所有人的祖宗十八代,但是沒有從來開口討要過毒品,白水信心十足地說這是一個好消息,陸臻卻並不覺得意外。他總覺得夏明朗是知道他在的,雖然他從來不看他。
陸臻從不相信他的上帝會在他的注視中屈服於任何惡魔,那是不可能的,夏明朗即使跪著死,也不會倒下。
也不知經過幾番起落,夏明朗又一次在精疲力竭之後半昏迷式地睡去。白水拉開窗子通風換氣,陸臻聞到來自海洋的溫熱氣息,被汗水打濕了無數次的病號服膩在皮膚上,散發出餿臭味,這幾天光顧著抓緊時間把夏明朗收拾乾淨,完全沒顧上自己。
「你應該去睡一下。」白水說道。
「我睡不著。」陸臻垂頭坐在牆角。
「那你也應該去洗個澡,這樣會舒服點。」白水頓了頓:「別讓他看到你這樣子。」
陸臻眸光一跳,慢慢轉頭看過去,白水站在窗邊吹著風,眼神溫和澄凈。怎樣看都是一個無害的人,全身沒有一點稜角,而同樣的,也看不到一絲情緒的波動,是真的像水一樣,靜水深流。
「隔壁有淋浴間,去護士台拿套衣服,他暫時醒不過來。」白水把牆角的地鋪抖開,貼牆坐下去:「我在這兒看著。」
「麻煩你了。」
白水擺擺手,笑了:「我收錢的。」
陸臻用冷熱水交替著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外套,精神果然好了很多。服務台里還有點吃的,護士給他熱了一杯巧克力,又拿出一盒華夫餅乾放在櫃檯上。陸臻到底放心不下,匆匆抓了一把攥在手裡,一路走一路吃,塞得嘴裡鼓鼓囊囊。
夏明朗還沒有醒,白水躺在地上抬了抬手,證明自己還醒著,陸臻把幾塊餅乾放到他枕邊,左右看了看,不自覺地皺起眉。出去轉了一圈才發現這裡臟,遍地的狼藉,各種器械、用過的紗布、棉花、還沒來得及倒出的水、收集在膠袋裡的嘔吐物……
陸臻這才意識到護士們從來沒有出現過,真的,她們似乎不約而同地做出了一個沉痛的決定:消失!
陸臻苦笑,從走廊里拉了垃圾筒進來收拾。這房間不大,陸臻手腳利落,能扔的能扔,該理的理,不一會兒就收出了大樣子。白水朦朧中看了他一眼,似乎是說了一句謝謝,但很快又睡了過去。雖然有別的醫生可以輪班頂一陣,但白水畢竟是主治,又沒有護士協助,也是累得夠嗆。
陸臻把垃圾筒抬出去,從隔壁間的醫生那裡討了一支煙。看天色現在應該是下午,陸臻腦子裡暈沉沉的,居然算不清是幾號的下午,他把煙頭咬在嘴角,掰手指計算時間,忽然聽到屋裡有人在喊:「陸臻……」
「嗯?」陸臻隨口應了一聲,猛然僵住了。
「隊……長?你,你好了?」陸臻狂奔過去,激動地語無倫次。
這些日子以來夏明朗罵過他十輩祖宗,操過他全家族女性,也叫過他心肝寶貝兒,求他放開他,或者給他一刀……但是,他從來沒有叫過這個名字:陸臻。
夏明朗睜大眼睛在看他,有些迷茫而困惑的。
「隊長?」陸臻雙手摟住夏明朗脖子:「怎麼樣?隊長……是我啊。」
夏明朗歪著腦袋湊近,某種微妙的熟悉感讓陸臻忘了躲避,唇上一熱,下唇被咬住,卻並不覺得疼,血腥味在舌尖化開。陸臻沒有掙扎,手指摸索到夏明朗下顎關節處按住,夏明朗卻主動離開了。
陸臻抿掉唇上沾的血,靜靜地看著他,有些委屈。夏明朗舔了舔下唇,露出一些滿足的樣子。陸臻用眼角的餘光觀察白水,確定他還在睡著,至少……在裝睡著。
「咬我!」陸臻喃喃自語:「要不是你現在這樣子,我真想揍你。」
「揍吧,現在……」夏明朗的眼底閃著光,亮得可怕。
陸臻感覺無措,他不自覺地又看了白水一眼,不知道現在應不應該叫醒他。夏明朗仰起頭喘息,啞聲道:「給我一刀吧,求你了,挑塊好地兒。」
「很難受嗎?有多難受……」陸臻心疼地摸著夏明朗的後頸。
「這有你他媽什麼事兒啊!」夏明朗忽然暴怒:「我讓你滾你不滾,我讓你動手不動手,你他媽呆這幹嘛的?」
「憑什麼你讓我滾我就得滾吶?」
「因為你不喜歡!」
「什麼叫我不喜歡?!」陸臻勃然大怒:「夏明朗你給我說說清楚,你哪個耳朵聽我說過不喜歡,你別血口噴人!」
「你他媽難道會喜歡嗎?!」夏明朗不耐煩地嘶聲大吼,最後一個音啞得變了調,嗆得咳嗽不止。
陸臻愣了好一會兒,才醒悟過來什麼叫「你不喜歡」,驀然有種無力感。
「我當然不喜歡。」陸臻終於明白什麼叫氣得手足發麻卻又無可奈何:「我還不喜歡你受傷,不喜歡你冒險……可那又能怎麼樣?人活著不可能事事都喜歡,我受傷那會兒……你就喜歡看著我那樣嗎?我沒讓你滾吧?」
「那不一樣。」夏明朗把頭偏過去:「你不醜。」
陸臻就像一顆被忽然碾碎的可可豆,被各種濃厚的滋味包裹起來,苦澀的、甜蜜的……他有些想笑卻又覺得憤怒,忍不住想擁抱又恨得牙癢。
「你何必呢……」陸臻嘆氣:「我又不會嫌棄你。」
「你敢!」夏明朗黑著臉,眼中寒光四射。
「我不敢,不敢!」陸臻終於笑了:「你帥死了,真的!再讓你折騰兩次,這樓都得塌了。」
「沒關係,我們有保險。」白水從地鋪上坐起來:「別吵了。」
「兔崽子,你死在哪兒?」夏明朗費勁兒地轉過頭去找人。
「43個小時,第一次清醒,比我預計得要快。成癮時間短就是好啊。」白水低頭看錶,把數據記到病程卡上。
「少廢話,先把我放開。」夏明朗的臉更黑了。
白水把病程卡夾到腋下,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行!」
「你等著!」夏明朗赤裸裸地威脅。
「等可以放開你的時候,我自然會放開,到時候你就算求我綁,我也不會綁。」
夏明朗不屑地撇嘴。
「你別笑,等你徹底離開它,需要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力來控制行為的時候,你就會開始懷念它了。」白水一貫的溫和,解釋周道:「我可以給你鬆開幾根繩讓你躺一下。但睡過以後你的精神會變好,不那麼疲勞,發作起來會更厲害……」
「讓我站著。」夏明朗很堅定地說。
「你別笑,等你徹底離開它,需要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力來控制行為的時候,你就會開始懷念它了。」白水一貫的溫和,解釋周到:「我可以給你鬆開幾根繩讓你躺一下。但睡過以後你的精神會變好,不那麼疲勞,發作起來會更厲害……」
「讓我站著。」夏明朗很堅定地說。
「很好,你的邏輯判斷力還在,你果然清醒了。」
「是不是我想躺你也不會讓我躺啊?」夏明朗懷疑地。
白水有些驚訝,伸手到夏明朗頸邊數了一下脈膊:「清醒程度很高。如果你能保證不揍我的話,我可以把你放開一會兒,讓你活動一下。」
「好!」夏明朗答應得非常爽快,對於這種完全不佔上風的討價還價,夏明朗從不做多餘的糾結。
不過,剛一松繩子夏明朗就倒了。雖然陸臻一直趁他偶爾昏迷的時候幫他放鬆肌肉,但能支持著站到現在,完全是依靠那十幾根彈力繩的拉扯。連夏明朗自己都沒料到他的肉體居然已經虛弱得這麼厲害,腳上腫了一圈,木的沒有知覺。
好不容易甩開那一身束縛,卻仍然不得自由,夏明朗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被人抬上床。當然,陸臻完全有能力一個人搬運他,但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