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白水推開病房大門,卻意外地發現陸臻並沒有跟上來。
「他……醒了。」陸臻說得很輕,幾乎是氣聲,好像眼前浮著一個脆弱的肥皂泡,只要呼吸稍重就會破裂。
夏明朗茫然睜大的眼睛裡泛著水光,那是漫無邊際的黑,剔透晶瑩,陸臻感覺自己完全無法挪開視線,眼眶越來越熱,幾乎要調動自己全部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不失態。
「哦。」白水走回來。
夏明朗漫無意識地看了白水一眼,又把視線移到了陸臻臉上。白水伸出食指在夏明朗眼前移動,被夏明朗一把抓住甩到了一邊。
「呵呵。」白水好脾氣地笑笑:「他可能剛剛醒過來,還有點意志模糊。」
陸臻胡亂點頭,趕緊把夏明朗抱進病房。房間比想像中要好,很寬暢,有獨立的衛浴小間,房門對面是一扇巨大的落地窗。深夜,外面黑乎乎的,似乎有樹影在搖曳。比起悶罐子式的醫療船來,這裡簡直就是天堂。
陸臻小心翼翼地把夏明朗放到病床上,一個護士匆匆趕來,十分熟練地在夏明朗身上粘貼各種電極。白水拉了拉陸臻的袖子,示意他到外面說話。陸臻轉身卻發現邁不開步,身體一僵,視線一點一點往下走……
褲腳被攥住了,夏明朗抓得非常用力,粗糙的指節泛出青白色,病服褲子寬鬆的布料擠成一團。
好像忽然就崩潰了,慾望衝出胸膛,不管不顧,陸臻握住夏明朗的手背:「我不走,我就在這兒,我哪兒也不去。」
夏明朗茫茫然看著他,一聲不吭,視線好像沒有焦點。
陸臻的手指抖得厲害,腦子裡有一個小人在叫喊:快點放開,放開,否則白痴都能看出你跟他的關係!可是手指無力地嵌進夏明朗的指縫裡,施不出半點力道,只能不斷重複著:「我不走……你放心。」
慢慢地,一點一點把布料從夏明朗指間扯出來,陸臻感覺心都被挖掉了一塊,簡直不能呼吸!
去他媽的事業、未來、別人的看法……那所有所有的一切,我只想讓別人明白我有權親吻你,陪伴你……像所有人那樣!
「看來他很需要你。」白水說道。
「啊?」陸臻心裡一慌,手下失了分寸,一下子從夏明朗手上掙脫出來。令人意外的是夏明朗並沒有堅持,手掌慢慢放下去,落到病床上。
陸臻走遠了幾步,掩飾性地撓了撓頭髮說道:「是啊!死人堆里一起爬出來的,我就是他另一條命……他也是我的。」
白水一愣,忽然有些惆悵:「嗯,這個……應該是吧,雖然我沒有經歷過……」
「有事嗎?」陸臻急躁地打斷白水,夏明朗的目光一直跟隨著他,那視線像繩索,幾乎可以扯痛皮膚。
「我在想,他是不是受過很嚴重的驚嚇?」白水問道。
陸臻忍不住笑了。
夏明朗受到很嚴重的驚嚇??死算不算?嚴刑拷打算不算?不知怎麼的,當「驚嚇」這個詞與夏明朗聯繫到一起時,給人的感覺幾乎是荒誕的。
「好吧,雖然你不想回答。但他現在表現得很依賴你,而且敏感……」
「等一下,醫生?」陸臻問道:「能問下你的專業嗎?」
「腦外科及心理學。」白水有些莫名其妙。
「你不是戒毒醫生?」
「事實上,成癮是一種綜合病,如果你有興趣,這個問題我們以後討論。」白水看了看錶:「回到剛才的話題。創後的心理反應會讓人變得缺乏安全感,易怒,甚至神經質。」
陸臻越來越煩躁。
「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他在生病,無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上。希我望你能多給他一點耐心。」
「我當然會,這不需要你來說!」陸臻終於憤怒了,老子居然為了聽這種屁話,把愛人的手指掰開?!
「不,你不會。」白水嚴肅地:「否則你剛才就不會笑。」
陸臻愣住。
「我能看出來,你很想把他照顧得更好,但是你在潛意識裡並沒有把他當成很嚴重的病人看待。」
陸臻啞然,半晌,低聲問道:「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應該用急救床來搬運他,儘可能少的牽動他的傷口。」
「但你沒阻止我。」
「那是因為我發現他很依賴你,在你懷裡會更平靜,如果你也是基於這個理由,我道歉,並收回以上所有的話。」白水的目光平和,然而溫蘊有力。
陸臻一時失語:我應該怎麼說?我能說我只是想接近他,越近越好嗎?
「我不了解他,可能他是很厲害的戰士,你應該也很崇敬他,但無論如何他現在是病人。你們給我的資料說他傷於直升機失事,但具體發生了什麼,你比我更了解……」
「告訴我應該怎麼做?」從善如流,這是陸臻最大的優點。
「暫時忘記他曾經的樣子,記住他是個病人,非常脆弱,從身體到心理。假如他有什麼反常的情緒,寬容他,讓他放鬆。」
「我明白!」陸臻忽然笑:「我把他當我老婆養著。」
白水眨了眨眼睛,也笑了:「如果這樣能幫你調整心態的話,可以。」
「那現在是不是把我跟我老婆的床拼到一起去,既然你說他這麼需要我?」陸臻笑得很像是在開玩笑。
白水有些無奈:「你很會舉一反三。」
陸臻狂喜:「那是,我一向很聽醫生話的!」
白水幫忙挪好床,與陸臻握手道別,留下一個護士陪在病床里。國外的護士多半並不小,四十多歲的一位黑人大姐,滿臉的慈愛。
陸臻那顆雀躍的小心肝頓時被現實的一盆冰水澆了個透心涼,他看看天花板,看看再次陷入沉睡的夏明朗,又看看床邊端坐的那位。幾乎恨地想用腦去撞牆,這算什麼?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和死,而是我就躺在你身邊,床邊卻坐了個大媽!
陸臻的全體腦細胞飛速運轉,在所有靠譜與不靠譜的理由中抽出一條,對黑護士可憐兮兮地說道:「您能不能回值班室去,如果有什麼問題我會叫您,如果這個房間里有陌生女人我會睡不著。」
「為什麼?」護士大姐驚訝地。
「我是個中國人,嗯,這是信仰問題。」陸臻緊張地盯著護士大姐圓亮的大眼睛,心想你可千萬別告訴我,你們這裡還有男護士。
「哦,很神奇。嗯,OK!」護士大姐滿臉困惑,卻並沒有堅持,只是反覆叮囑,把報警器硬塞到了陸臻手裡。陸臻躺在床上揮手,微笑,眼看著房門合攏,然後在千分之一秒內像火箭彈射那樣坐了起來。
「隊長,隊長……」陸臻聲音雀躍:「我把他們都趕跑啦!」
夏明朗皺著眉,呼吸微弱,裸露的胸膛微微起伏著,原本光潔飽滿的線條失去了彈性,皮膚乾澀得可怕。陸臻俯下身去細聽夏明朗的心跳,那個強壯的器官堅強地搏動著,聲音沉靜而有力。
陸臻臉上浮出笑容,想要觸碰的慾望燒灼著血液,好像已經忍了很久,太久……反而不知所措。手掌緊貼在夏明朗胸口,感受著那飽含生命力的微微起伏,指尖像是快要融化了一樣。他用力舔了舔下唇,直起身,把嘴唇印到夏明朗乾躁的唇瓣上。之前持續不斷的高燒讓夏明朗的嘴唇乾裂,帶著血的腥味。陸臻皺眉,一遍一遍地舔舐。
驀然,好像有一滴水從心頭滑過,陸臻緩緩抬起頭,夏明朗安靜地看著他,瞳色漆黑如夜,然而明亮。就像在遙遠的夜空之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些來自異界的光芒挾裹著千萬光年的星雲,走到這裡,靜謐而奪目。
隊長?!
陸臻蠕動著嘴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夏明朗抬起手貼到陸臻臉上,小心地觸了觸,手指捏住陸臻的臉頰。陸臻不明所以,卻不敢動彈,只覺得臉上的皮肉被拉緊,又鬆開,被親昵地拍了拍。
夏明朗終於開心地笑出來:「是真的。」
「難道還會是假的?」陸臻也樂了。
「嗯!」夏明朗很認真地:「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到處找你,可是一捏就碎了。」
「我一直在啊!」陸臻眼眶一紅。
我知道,我知道……」夏明朗按住眉心呻吟道:「扶我坐起來,躺著太難受了。」
陸臻連忙跳下去把兩張床一起搖高,夏明朗瞪著自己的肩膀說道:「為什麼我不覺得疼?」
「嗎啡。」陸臻無奈道。
「為什麼還要給我打這玩意兒?」夏明朗露出厭惡的表情。
「醫生說,你現在的身體情況扛不住戒斷反應。」
「他說扛不住就扛不住了?」夏明朗大怒:「他誰啊?憑什麼替我做主?」
陸臻愣住,眼著看夏明朗氣得脖根發紅,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該怎麼解釋,只能湊上去吻住夏明朗的嘴。小心安撫了一番,夏明朗的火氣終於消下去,萬般不爽地說道:「等天亮了我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