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陸臻跪在機艙底板上把夏明朗捧了出來,外面幾個軍醫官七手八腳地接住了,小心翼翼地把人安放到單架上。陸臻來不及下地,一手拽住一名軍醫吼道:「失血性休克,有感染,輸了晶膠體液,差不多600毫升全血……」
軍醫官按住另外一邊耳朵減少螺旋槳的噪音干擾,邊聽邊點頭。
聶卓上前幾步,向陸臻伸出手,說道:「先下來再說,這麼吵,聽都聽不清。」
陸臻似乎是怔了怔,隨即伸手握住聶卓的,借力跳下了飛機。
軍醫官們推著夏明朗走向救護車,陸臻追在後面解釋夏明朗的傷勢,聶卓的臉色漸漸凝重起來。雖然早有心裡準備,但親眼看到自己帳下最英武不凡的猛士傷成這樣,聶卓心裡也憋上了一把火。
仍然是很多人七手八腳的一陣忙亂,夏明朗被合力抬上救護車,醫生們各司其職開始忙碌,陸臻被人從車裡擠出來,茫然無措地站在門外。
聶卓點上一支煙遞給陸臻:「先喘口氣。」隨手把煙散給其他人。
陸臻說了一聲謝謝,接過來默默地抽著,煙霧模糊了他的臉龐。
聶卓不自覺眯起了眼睛,曾經他看到過的陸臻都是整齊而優雅的,像一柄精心打磨的劍,刃光燦若秋水。而眼前這個陸臻卻是全然陌生的,滿身硝煙,一臉的征塵,鮮血乾涸在衣角,沾著泥土。偶爾抬眸看他,平靜的視線中閃著焰光,那是殺過人流過血,經歷過滄海之後的從容。
聶卓有些欣喜亦有些得意。
「將軍。」陸臻抽完一支煙,用眼神示意聶卓走開幾步,低頭道歉:「我還是暴露了,巴利維知道是我。」
「既然同意讓你去,就有這種心理準備。」聶卓呵呵一笑:「聽說你們鬧得很兇啊,把老巴嚇壞了。」
「對不起。」
「頭抬起來!」聶卓低聲喝道:「垂頭喪氣的像什麼樣子!我讓你道歉了嗎。」
陸臻下意識一個跨立,昂首挺胸地站到聶卓身前。
聶卓捶了捶陸臻的胸口:「軍人,不能為了自己作戰太英勇說對不起!巴利維那種人,給他點教訓也好,不知道天高地厚,總覺得我們欠了他的。外交部那些到底是文人,骨子裡軟,怕事兒,不了解那些軍閥的心理。」
「但是,這樣一來,我們與雷特的死……就脫不了關係了。」
聶卓冷笑了一聲:「你以為原來就脫得了關係嗎?」
陸臻默然,的確。
「沒關係,又沒枉擔了那個虛名,不留把柄就行。」聶卓的笑容柔和起來:「聽說你倒打了巴利維一耙?」
「嗯。我說是他綁架我。」陸臻有些感慨,這個情況他還沒來得及報告,聶卓果然消息靈通。
「思路不錯,可以考慮。」聶卓攬住陸臻的肩膀:「放寬心,戰場上的事你來解決,戰場下的事我來處理。把你這幅愁眉苦臉的樣子收起來。」
「但是,」陸臻鼓了鼓勇氣,看定聶卓的眼睛:「我們隊長他,被人注射了多次海洛因。」
聶卓的臉色一變。
「應該是為了逼供。」陸臻心中暗暗忐忑。
「他說了點什麼?」聶卓沉聲道。
「嗯?」陸臻陡然發現聶卓關心的重點似乎與自己先前的疑慮並不一致。
聶卓的眼神變得鋒利起來,陡然轉頭沖著救護車喝道:「他什麼時候能醒?」
一個軍醫官連忙跳下車來:「報告將軍,他一直醒著。」
「我能問話嗎?」聶卓氣勢逼人。
軍醫明顯怯了,躊躇著猶豫了一會兒說道:「可……可以。」
聶卓彈了彈手指:「都讓開!」
軍醫們面面相覷,終於一個領頭的揮了揮手,一行人默默退開。方進被這陡然而生的變故嚇了一跳,徐知著眼疾手快地把懵懂中的方進拉到一邊,陸臻向他擺了擺手,跟在聶卓身後上了車。聶卓迴轉身瞪他,陸臻只覺得後背汗毛直豎,但還是固執地站了門邊。
「怎麼了?」夏明朗慢慢坐起,陸臻連忙過去幫他搖起了上半截床。
聶卓靜靜地看著他,心情有些複雜,夏明朗肩上的傷口剛剛解開還未處理,繃帶浸透著血,暗紅色,露出血肉模糊的缺口。
夏明朗看了看陸臻說道:「無論您想問什麼,我想,都不用瞞他。我傷重,整個情況他比我更了解。」
聶卓看了陸臻一眼,說道:「關門。」
夏明朗看著慢慢合攏的車門,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彩,他剛剛鬆懈下來的神經一點一滴地凝聚起來。
「陸臻說,他們對你用了葯。」聶卓的聲音變得柔和而沉重。
「對。」
「我知道你現在傷很重,但我仍然希望可以儘快回想一下,是否說了什麼不應該說的東西。」
「沒有,我說了能說的,忘了不能說的。」夏明朗直視聶卓的雙眼,神色坦然。
「你確定?」聶卓隱隱有些威脅意味:「夏明朗同志,我本來是絕不會懷疑你的,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你需要對我坦白,如果有萬一,我們可以提前做出調整,儘可能地挽回損失。你是有經驗的老同志。」聶卓看了陸臻一眼:「他把我叫到這個機場來,想必,也是希望有一個機會,能繞開一切程序,讓大家先彼此交個底。」
陸臻低下頭,果然是老將,心如明鏡。
「真的沒有。」夏明朗啞聲道:「才兩、三天,我還挺得住。」
聶卓沉默了半晌,欺身逼近夏明朗:「你可要想好了。你現在告訴我,沒什麼,人扛不過葯,這個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如果你有所隱瞞,造成組織上的被動……這就是你的責任了。」
「是的我確定,我也想好了。」夏明朗再一次重複,聲音平靜而和緩。
「那就太好了。你先休息,剩下的我來安排。」聶卓直起身,用力握了握夏明朗的手,示意陸臻跟他出去。
車外,醫生戰士連海默他們都圍了過來,圍了一圈。聶卓探身出來一看,笑了:「幹嘛呢?怕我吃了你們隊長?」
徐知著勉強扯出一個笑:「怎麼回事啊?」
「機密。」聶卓用一個眼神打發了徐知著,跳下車,拍了拍領頭那位軍醫的肩膀說道:「我最好的戰士,吃了很多苦,要給他最好的葯,所有的……你們儘可能的好。」
「那當然。」軍醫仍然有些疑惑。
聶卓貼到軍醫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軍醫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連聲說道:「好的好的,明白。」
大概大人物辦事就是這麼爽利,轉眼間,聶卓已經換了一個模樣,與戰士們握手言歡。方進心思淺白,很快就樂呵了起來,指手劃腳眉飛色舞地表戰功。
不一會兒,軍醫檢查完畢,做完預處理,夏明朗他們四人隨救護車去往「和平號」,大家就此分道。
陸臻把聶卓送到車上,聶卓坐在后座上低聲叮囑:「跟夏明朗住一個病房,晚上或者明天我來看你們。你們兩個,不要走動,好好休養,不要見任何外人。」
「明白。」
前線軍醫多半專精外傷科,這會兒在「和平號」上的都是全軍最年富力強正當打的醫生。夏明朗一上船就被直接推進了手術室,陸臻與徐知著等人本想站在門外張望,很快就被醫生護士們一個個抓走,押進處理室清創裹葯。
等陸臻被纏了一身的繃帶推進病房,恍然發現身邊果然只剩下了他一個人,負責看護他的護士笑容很溫柔,但一言不發。陸臻握住護士的手腕問道:「跟我一起進來的那位重傷員什麼時候出來。」
護士搖了搖頭:「不知道。」
白瓷盤裡排著一行針劑,陸臻默默看著她把那些有色或者無色的液體灌入自己靜脈,手上略緊了緊:「我不需要鎮靜劑。」
「睡一覺會感覺好一點。」護士說道。
「我想醒著,等我戰友回來。」陸臻微微笑道。
護士姑娘點了點頭,把其中一支針劑放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