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被盯上了!」海默冷笑。
遠處,巴利維的手下們顯然已經發現了這個好目標,好像不要錢似的傾泄著火力,曳光彈劃破天際,在晨輝中閃閃發光。查理不得已,拉起機身急速盤旋。
「我們還有兩個人!」陸臻固定好自己。
「廢話,我知道!」海默頭也不回的抬起狙擊槍:「你這是上了他,還是上了他老婆?咬這麼死?」
陸臻怒吼:「你能不能回家再廢話?」
「你在說什麼?」一直站在門邊的機槍手忽然火氣十足地問過來。
陸臻一愣,只覺得此人面善,卻想不出在哪裡見過。海默已經用英語幫忙解釋起來:「有人睡了他老婆,他心情不好。」
陸臻登時傻眼,只覺得腦海中有一千隻草泥馬奔騰而過,正當他猶豫著這種屁話是反駁好還是不反駁好。金髮小子已經收斂了怒氣,滿懷同情的看過來:「我真對不起。」
陸臻張口結舌,幾秒鐘以後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哥們的意思其實應該是:聽到這個消息我真遺憾!
我操!
陸臻無奈地低下頭去看夏明朗,感覺再跟這些人較真下去,他早晚會被氣死。
直升機既然已經被發現了,超低空懸停這種炫技也就沒機會再來一次了。好在徐知著和方進比起此刻廢去半條命的夏明朗來說要靈活勇猛了太多,可供搭救他們的選擇也寬裕了太多。查理一個火箭彈加機炮的混合式攻擊稍稍壓制了對方的火力,海默很快就在馬克西姆的重機槍火力掩護中放下了絞索。
方進和徐知著追著粗大的尼龍繩奔跑,用腰間的掛鉤把自己扣到長索上,海默開動絞盤收繩,兩個人就像一根繩上的兩個蚱蜢那樣懸上了半空。
收工走人!
查理歡呼了一聲,顧不上還有兩大活人懸在機艙外就開始拔操縱桿上升,以便更快速地脫離戰場。方進眼看著地面火速遠離自己,鬼哭狼嚎地吼著。空氣被子彈摩擦出熱辣的煙火氣,破空的尖嘯迴響在耳邊,方進一路怒罵著爬進了機艙門。
馬克西姆忽然大吼了一聲:「RPG!」
當然查理在他出聲示警之前就已經扳動了操縱桿,直升機一個橫滾,以一個極度驚險的動機動作在空中拉出一道弧線,三發RPG彈呈品字型從機艙下部掠過。
陸臻這次早有準備,把夏明朗抱得極死,沒有受到一點磕碰。只是苦了徐知著,一隻手剛攀上機艙底板就被甩了出去,整個人像放風箏一樣砸到起落架上,大腿側邊傳來鑽心的痛感,全身上下被擦出無數個口子。
「哎喲,小花!」方進一聲驚呼脫口而出,下意識地貓腰過去正想撈他,被馬克西姆高大的身軀拱進了機艙內部。
「你丫找死不是?」方進大怒,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得懂,直接飈京腔。
「你丫才找死呢!」海默拉著保險繩塞到方進手裡:「你當心栽出去摔死!」
方進縱然有無數個缺點,但有一個優點是極端突出的,那就是知錯!馬上諂笑了一聲,說道:「沒注意。」
馬克西姆聽不懂中文,趕在海默教訓方進的當口,已經探身出去把徐知著拉進了機艙。徐知著挨了那一下重的還沒緩過來,抱著大腿疼得正哆嗦,抬頭沖馬克西姆扯出一點笑意正想說謝,一隻大手罩到他臉上抹著:「Don''t cry!Baby,it''s ok!(別哭啊!寶貝,沒事兒了!)」
「我沒哭啊!」徐知著一臉茫然,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已經被方進一把扯到身後。
方小侯爺漲紅了臉咆哮:「你丫幹嘛呢?動手動腳的,不想活了你??」
「都他媽什麼時候了,吵架?」海默只覺得匪夷所思,飛起兩腳踹過去。機艙內空間狹小,饒是方進也挨著了點。徐知著連忙把他拉到一邊,小聲追問:「怎麼了?發這麼大火?」
「他占你便宜你知道不?他叫你Baby!聽聽?這話是隨便叫的嘛?金毛鬼子!他以為他是誰啊……」方進像連珠炮似地罵出一大堆。徐知著哭笑不得,心想那哥們兒最多就是個熱情過度,您這是從哪兒攢來的邪火啊?
還是那句老話,好在馬克西姆不懂中文,見徐知著沖他做了個OK的手勢,也就轉過頭去把心思放在了戰局上。
直升機不斷爬升,視野自然越來越廣闊。海默拿著高倍望遠鏡觀察戰場,忽然大笑了一聲:「我說呢,盯這麼緊,原來老東西親自出馬盯戰!」
徐知著連忙端起自己的配槍觀察,十倍瞄準鏡雖然調到極限也不夠,但也依稀可以看見巴利維橫刀立馬站在車邊發飈的身影。不自覺,牙又癢了起來,下意識地放了一槍過去,但距離太遠脫了射程,子彈像失速的流彈那樣落到了幾米之外。
海默眯起眼睛笑道:「夏隊長!你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我送你一發『地獄火』帶這老東西上路吧!不收錢的!」
查理聽到指令調轉機頭正準備攻擊……夏明朗忽然大喊了一聲:「不!」
這是夏明朗進入機艙以來說得第一句話,他甚至因為太過激動牽動到傷處而不得不停頓了一下,才用小了很多度的音量補充道:「不用了!」
海默詫異地挑起了眉毛:「為什麼?」
「他不是一個想打仗的人。」夏明朗說道:「殺了他對局面沒好處。」
陸臻腦中靈光一閃,不自覺地低頭去看夏明朗的眼睛,夏明朗仰起臉來看著他,神色從容靜謐。陸臻用口型低聲問道:剛剛,那一槍……
夏明朗無聲地點了點頭。
陸臻苦笑。在那個硝煙瀰漫的院子里,關於夏明朗射向巴利維的那一槍,他一直有種微妙的違和感。他總以為是自己太過迷信夏明朗的能力了,畢竟在那麼兵荒馬亂的時刻,雖然距離不算遠,但要用手槍在人群中準確地擊中半個腦袋也仍屬高難動作。夏明朗的身體狀況那麼差,沒能一槍爆頭也很正常。
可是……
陸臻把視線投向機艙外,巴利維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個在他手上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人,曾經饒過了他兩次性命。
雖然,這份仁慈並非是給予他的。
「但他把你搞成這樣……你……」海默不可置信。
「是的,但……」夏明朗又閉上了眼睛:「我和他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嘿,哥們兒,別告訴我你真打算放他一馬!『地獄火』射程8公里,我們完全可以幹掉他,然後大搖大擺的走掉。」海默仍然不肯相信。
「這跟這沒關係。」夏明朗無奈地睜眼看向她:「他有槍,我也有槍;他殺人,我也殺人……但是,我跟他不一樣。返航吧!」
海默眼神變得溫柔起來,微笑著問道:「你決定原諒他?」
「沒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只是……我不為自己殺人。明白嗎?」夏明朗的眼神清潤得近乎純凈:「我,夏明朗沒有自己的敵人。」
「我們都沒有自己的敵人!」陸臻忽然說道:「我們是國家的武器,我們不能憑自己的喜好來判斷什麼人應該死,什麼人不能死。」
陸臻忽然想起了那個下著雨的午後,那是他在喀蘇尼亞見到的第一場雨,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失去兄弟。夏明朗緊緊地抱著他,撫摸他,告訴他「我們與他們不一樣」。要堅持做一個好人,這樣未來無論發生什麼都可以坦然。
夏明朗慢慢合上了雙眸,他知道陸臻會幫他解釋剩下的一切,他知道陸臻了解他所有的想法。
海默安靜地看了他們一會兒,在陸臻身邊坐下:「你居然做到了。」
「嗯?」陸臻不解。
「即使在戰場上,人也不能隨心所欲地使用武力。」海默看著機艙外蒼茫的天際:「你曾經說過的。」
「是嗎……」陸臻想了想,頓時自豪起來:「哦對,是,我說過的。」
「還打嗎?」查理在廣播里問道:「快要脫離射程了!」
「不打了!」海默高聲喊道,她頓了一下,伸手戳了戳夏明朗:「雖然我一直覺得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是天公地道,但是您的理由很充分,我被說服了。」
夏明朗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挺好,雖然我不會這麼干,但是……嗯,我很欽佩你,因為您有理由殘暴卻不肯殘暴。」
「應該的。」夏明朗閉著眼睛含糊應道。
陸臻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填滿了自己的靈魂,令其無比沉重卻又豁然開朗。
是的,他們是麒麟,是死神,是浴血的修羅,腳跨陰陽兩界,手握別人的生命。
一生鐵血殺伐,在生死之間徘徊,是共和國最尖利的武器。
然而,當殺過那麼多的人,當鮮血浸透了衣襟,當戰火瀰漫四野……你總得留下點什麼來說服自己,說服自己相信這一切都是必要的,相信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雖然把自己變成野獸就能脫離作為人類的痛苦,但夏明朗為他指引了另一條通向平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