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臻拉著夏明朗慢慢往車邊退,對方一直咄咄逼人,這種後退倒是不露痕迹。
夏明朗一直沒有轉身,下巴擱在陸臻肩膀上。這是個可以讓陸臻安心的位置,這樣,無論在任何時候他開槍……一發子彈都可以同時帶走兩個人。
陸臻已經退到車邊,眼風一掃,明晃晃的長彈鏈連在機槍上,真是閃瞎人眼。陸臻偏過頭,蹭了蹭夏明朗的耳朵,手指在他背上寫下一豎。
一點方向。
夏明朗輕輕吮了吮陸臻的頸側。
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陸臻身上,專註於他的槍口,他的眼神,隨著他的語言心思電轉時,陸臻手上一松,轉身就往車上撲。槍口刷刷地移過去,幾顆摟不住火的子彈倉促間蹦出來,陸臻只覺大腿邊上一涼,子彈擦過,已經啃下了他一塊皮肉。
沒有人關心夏明朗,那是一攤爛泥,誰都知道。然而,當巴利維的一聲怒吼尚未運足氣,夏明朗驟然轉身,開槍!
在任何時候,都不可低估手上還有槍的夏明朗!
永遠不可!
槍是他的手指,他的視線所及,子彈出自他的靈魂。
巴利維感覺到一篷血濺到自己臉上,極腥而熱,讓他不自覺倒吸一口冷氣,硬生生地,把什麼話都掐斷在喉嚨口。
不過幾秒鐘的遲疑,足夠了,陸臻拖起車頂那架重型機槍,轉身瘋狂掃射,12.7MM的重型機槍彈像洪水一樣席捲過去。巴利維與他的人肉長城剛剛威風了一把,立馬又是卧倒的卧倒,隱蔽的隱蔽。人牆一亂,巴利維眼前全是後腦勺,還不等他出聲喝止,已經被人撲倒在地啃了一嘴土。
沒辦法,此時此刻無論如何都以他為尊,大家防刺客防暗殺那條弦繃緊了不敢放鬆,槍聲縱然密集卻也盲目,求得是守不是攻,真正把心思放在殲滅陸臻和夏明朗身上的人十成里不足一成,而這也正是陸臻選擇在這個時候殺出來的終級目的。
眨眼的功夫,夏明朗已經拉門坐進駕駛室。車上的鑰匙還沒拔,陸臻頭一個手雷就是奔著它扔的,猛烈的爆炸嚇得司機一個激靈就跳了車,民用悍馬薄皮大餡,躲在裡面被炸上就是一個死。
夏明朗發動車子一腳油門踩下去,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車像怒馬,勒頭一百八十度一個猛轉,直奔院門而去。
這世道,橫得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困獸猶鬥時以死求生,那種氣勢殺意無邊,迫得人人都想往後退一步。反正老大又沒發話,誰不惜自己那條命?尤其是在這個朝不保夕的世界裡。
門口的幾名哨兵在這一團混亂中顧此失及,單薄的鐵門哐得一聲被撞開,悍馬車疾馳而去。
這邊,巴利維終於踢開壓在他身上的隨從們站起來,仰頭一聲怒吼:「追!」
是追,不是給我殺,不是幹掉他們,不是把他們撕成碎片……如果你是一個小兵,多年當差,你就能聽出其中的分別來。
巴利維仍然有疑惑,即使他已經高度懷疑天上那台衛星是否存在,但是萬一呢?
中國人到底有沒有那種可以在天上拍到人臉的衛星啊?
誰知道!
沒準真有呢?……巴利維撓了撓腦袋,那都是他完全不了解神器。
夏明朗出門直接右轉,油門轟到底。遠處,聽到槍聲的士兵們正遲疑追來,陸臻仗著重機槍射程遠,一通狂掃,堵得他們不敢冒頭。
夏明朗忽然高聲問道:「你那個?衛星……真有?」對於這種高科技的玩意兒,他著實也不是特別把穩。
陸臻一愣,轉而仰天大笑,笑聲伴著槍聲流蕩,風在耳邊呼嘯。天邊,一輪紅日破空而起,這人間……血光衝天。
夏明朗輕笑,臭小子,差點把我都蒙了。
巴利維把人都散在軍營的各個角落裡搞封鎖,具體到某一個地點,兵力反而單薄。陸臻有重武器在手,普通散兵一時半會兒根本進不了射程,再加上夏明朗把車子開得如飛,想要擊中像這樣高速的物體,並不是件容易事。
陸臻壓住彈道射擊,只覺得心思無比寧定。夏明朗就在他身後,不必回頭他也可以感覺到那個人的存在,永遠堅定的存在,讓他在無比兇險的逃亡中感覺到平靜。
生死一線間,他的線,系在夏明朗身上。
陸臻忽然覺得今生再無遺憾,他的人生,曾經這樣戰鬥過,曾經那樣快樂過!
青山處處埋忠骨,假如蒼天要我今日五更亡,那就葬在你的懷抱里。
夏明朗在下一個路口轉左,陸臻猛然覺得不對,再細細一想的確不對,連忙喊了出來:「調頭,那是條死路!」陸臻覺得疑惑,夏明朗應該在樓上看過地型才對。
「沒事。」夏明朗仍然催油門加速。
陸臻聽到身後一聲巨響,猛回頭,只看到死路盡頭那面牆轟然倒下,碎出一個四米多寬的豁口。
「這是……」陸臻瞠目結舌。
「爺乾的!」方進在頻道里歡呼。
「你怎麼知道……」陸臻詫異。
「隊長讓我給個最短的路線,我就把坐標給他了。」方進得意地:「這就是他媽最短的路線!!嘿嘿!」
「可是,他怎麼知道坐標……」陸臻一句話還沒說完就悟了,當年那堂四角定位劃分坐標系的課還是夏明朗上的。
夏明朗略略減速,壓著碎磚爛石越過豁口。車裡顛簸的利害,陸臻忙著扶穩機槍平衡身體,忽然一個急剎,陸臻咚的一聲撞在機槍擋板上。
「讓開讓開讓開……」
陸臻聽到一連串的呼喊,說不好是身邊還是耳機里,再一看,方進已經從路邊一棵大樹上躍下,狂奔而來。
「小侯爺威武!」陸臻連忙貓身滑到后座處,把機槍位讓給方進。
「那是!」方進毫不自謙。
夏明朗馬上提油門加速,車輪在傳運軸地催動下呻吟尖叫,油門呼呼地噴著火。半空中兩架直升機已經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直升機對地面攻擊需要有恰當的角度和路線,夏明朗與陸臻驟起發難逃亡,巴利維手下的直升機駕駛員多半技術粗糙,調整需要一點時間。
但是,現在他們已經調整好了!
「我操他媽!」方進絕望而憤怒地仰天掃了一梭子。然而,同為12.7MM口徑,航空機炮比起車載重機槍又兇悍了數倍,方進想燎著他們不容易,從天往下打,一砸一個坑兒。
「有神的求神,沒神的賭命!」夏明朗高喊,同時把車子開出眼鏡蛇抽瘋時的扭動。
這就是賭命的時刻,與你的才能、學識、軍事技能完全無關的時刻,有如砸骰子比大小,全靠人品。陸臻一手抓住車座,從後車窗里看著兩架直升機呼嘯掠過,兩條子彈聚成的鞭子抽得地面亂石驚飛。在機身壓到車子上方時,陸臻不自覺地閉上了眼睛,腦海里全是夏明朗睥睨天下的眼神。
「我操!」
陸臻聽到方進狂喜地吼叫,狂風呼呼地卷進來,睜眼看到右邊一扇車門已經被子彈撕了下來。
但是人沒事!
直升機一擊不中繞到前方重新調頭。
「老天保佑!」陸臻喃喃自語著握緊了槍,即使是像他這樣的無神論者,此時也忍不住讚美起蒼天。
「徐知著,炸!」方進低聲喝道。
不遠處,又一面牆轟然倒下,驚飛的碎石融化在霞光里,夏明朗幾乎把油門踩斷,車子挾著一百多公里的時速壓著斷牆飛了出去。陸臻不自覺地回頭看,昂起的車頭正對著朝陽,滿目金黃火紅,好像撞進了天際。
「抓緊!」夏明朗怒吼。
陸臻看見晨輝剪出夏明朗的背影,沉鬱而堅定,像山一樣……
巴利維的軍營比起周邊的貧民窟要高上兩三米,地基幾乎就是打在別人的房頂上。悍馬車頭昂到頂點時瞬間下落,車身在半空中划出一條弧線。陸臻看到黑呼呼的房頂白燦燦的鐵皮撲面而來,人們尖叫著四散。車子撞碎一間茅草搭成的棚頂落地,帶著慣性接連衝倒了好幾間鐵皮茅草房。
當夏明朗終於踩住剎車把車身停穩時,這款號稱民用最強悍的越野車已經四面漏風,像是快要報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