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並肩(11)

像是感覺到了陸臻的注視,夏明朗微微睜開眼,一絲凜冽的光采從他眼底直射出來,殺氣宛然。他看著陸臻微微點了點頭,退後兩步,沉重地倒在了地上。

兩個男人興緻勃勃地討論著什麼,湊近過去;原來打頭的那人卻無聊地站到了一邊,點起一支煙正要往嘴裡送……一截血棍忽然從他嘴裡突出來,刺尖上挑著一滴血,將墜未墜。

後頸處,從顱骨以下頸椎以上的空隙間刺入,穿透延髓,從嘴裡穿出,這條路線就是死刑犯執行槍決時的子彈軌跡。延髓控制人的呼吸與心跳,一旦受損連呻吟一聲的機會都沒有,瞬間致死。

男人癱軟的屍體倒在陸臻身上,腦袋向後仰起。陸臻在他身後露出半張臉,神色專註而平靜。

陸臻下殺手時的樣子跟所有人都不一樣,不像方進,發飈時有狂暴的殺氣,令人望而生畏;他卻仍然是一脈嚴肅的模樣,好像手中穿透的不是一個活生生的大腦,而只是個模型,所以心無雜念,極其精準。

陸臻鬆開右手握住他的肩膀,左手腕微微一振,軍刺的血槽帶入空氣,釋放了肉體空腔所造成的負壓。修長的軍刺就像划過黃油的熱刀子那樣流暢地滑出來,幾縷鮮血沿著軍刺的稜線流到陸臻手背上,陸臻順手在那人肩上帶過,把粘膩的血漬擦乾淨。失去支撐的肉體仰面倒下,陸臻一手托住那人的後背,無聲無息地放平到地上。

另外那兩人兀自興奮地圍著夏明朗拳打腳踢,砰砰砰……拳拳到肉的悶響讓他們忽略了周遭的一切,渾然不知死神已緊貼在他們身後。

陸臻屏住呼吸,輕輕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頭。

「唔?」那人茫然間起身轉頭,被陸臻捂住嘴一把按到牆上,軍刺從下顎柔軟的空腔處刺入,穿透腦幹,直達顱底。陸臻感覺掌下的人體就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那樣軟下來,眼睛瞪到了極限處,剎那間黯淡無光。

咳咳……陸臻聽到身後傳來一連串的咳嗽聲,連忙轉身看過去,發現夏明朗已經半跪著蜷縮了起來。在他腳邊,一團抽搐的肉體在嘶聲喘氣,脖子上深嵌一把匕首,大團的血從他嘴裡湧出來。陸臻心下一松,只覺得夏明朗就是夏明朗,就算他只剩下一口氣,他仍然是兇器!致命的!

陸臻來不及細想,一腳踏在刀背上用力踩下,黑暗中只聽到「卡」的一聲輕響,頸椎碎裂,送那人徹底上到西天。

「這幫人來幹嘛的?」陸臻小聲嘀咕,一邊忙著把屍體拖到牆角隱蔽處。

夏明朗指向窗外,死死咬住自己的衣袖,抵抗肌肉的抽搐。陸臻聽到巡邏兵的腳步聲再一次臨近,只能狠狠心用力按住夏明朗的嘴,把人攬進懷裡。夏明朗睜大眼睛看著他,身體不斷地抽動,咳嗽聲壓抑在喉間,好像在嗚咽一番。陸臻感覺到某種溫熱的液體濡濕了他的掌心,心痛得無法形容。

有些事,想到與看到是完全的兩碼事。

剛剛一出手便秒殺兩人的戰績,沒陸臻心中留下半分成就感,他陡然覺得自己曾經所有的堅強與冷靜都毫無意義。

一個男人,無法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不受傷害,那是怎樣的無力?

他無法想像在這之前的每一個夜晚,夏明朗要如何度過。

一個人,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夜夜受苦。

陸臻感覺到嘴裡瀰漫的血腥氣,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把牙根咬出了血。

腳步聲自遠而近,又再一次離開,夏明朗也漸漸平靜下來。陸臻小心翼翼地鬆開手掌,看到夏明朗唇上全是血,臉色煞白。

「是來揍我的。」夏明朗舔著牙尖吐出一口血水,嘶啞著嗓子說道。

「嗯?怎麼?」陸臻用三角巾沾水,給夏明朗擦拭臉上的血跡。

「他們……」

「三更半夜的,就為了揍你?」陸臻只覺難以置信。

夏明朗疲憊地眨著眼:「這些人是雷特的手下,買通看守進來揍我一頓,再帶點紀念品回去。」

紀念品??!!

陸臻連忙把夏明朗全身上下的零碎都檢查了一遍,卻沒見有什麼缺失,驀然心底一涼,從後背竄上一道寒氣:「你的牙?」

「所以說,是個意外。」夏明朗無奈地。

「這他媽想幹嘛?拿根繩子串起來掛在脖子上?」

「有可能。」夏明朗咧開嘴笑了。

「他們來過幾次了?」

「不多。」

「你就這樣讓他們打?」陸臻第一次覺得夏明朗的笑容如此刺目,像尖刀剜在他心頭最柔軟處。夏明朗可以傷可以死,但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就這樣子,毫無意義的,束手無策地……被幾個混蛋小人爛扁著泄憤。

「那怎麼辦?」夏明朗揚起眉。既然逃不出去,反抗就沒有意義,還不如把精力花在怎樣保護自己上。

「跟我走吧!」陸臻慢慢湊近,在極近的距離盯著夏明朗的眼睛:「我們一起,我帶你走,現在!」

我一分鐘都不想忍,一秒鐘都不願意停留。

跟我走,請相信我能保護你!

我們一起,要麼生,要麼死,殺開一條血路,終點都會是天堂。

夏明朗純粹的黑眸煥出異彩,嘴角微微翹起來,笑道:「好啊!」

陸臻拉著夏明朗站起來:「你還能自己走嗎?」

「我可以試試。」夏明朗很認真地點頭。

陸臻笑了一下,迅速從牆角邊平躺的死人身上扒下兩套衣服,夏明朗脫下自己的鞋給其中一人換上,拖著他蜷縮在牆角,剛好是從窗子里可以看到的地方。

門外的走廊黑而狹長,左右都看不到頭,像一口黑漆漆的井。夏明朗伸手指出一個方向,陸臻架著他躬身走過一扇扇緊閉的鐵門。走廊的盡頭是一道沉重的黑門,牢門虛掩著,透出一線火光。陸臻屏住呼吸,在門縫裡張望了一下,卻發現是個行刑室,一排排鐵架與各種看不出名堂的古怪東西模糊在黑暗中。牆角處燃著一爐炭火,火光濃郁得像血,映在陸臻的瞳孔里,在燃燒。

陸臻聽到人聲,連忙把夏明朗拉到身後,給手槍旋上消聲器。

在熱成像儀的透視視野中,牆後一團明亮的高光是火,另一團較為暗淡的光斑便是人了。陸臻緊貼在門邊,探出足尖把牢門踢開,門軸轉動時發出刺耳的聲響,地面上鋪開一抹長方形的光斑。

門內有人高聲問了一句什麼,陸臻捂著嘴,嗚咽著咳了一聲。

腳步聲臨近,一個黑色的人影出現在門前的光斑里,陸臻對著地上的投影調整角度,扣動了扳機。將人瞄準以後說「不許動」再開槍這種事,的確,只是電視里演演的而已。

極細微的一聲輕響,子彈旋轉著脫出槍膛,濃烈的血腥氣爆炸性地瀰漫開。距離太近,即使是9MM的空尖彈也有足夠的動能撕開整塊頭蓋骨。陸臻機敏地竄出去,一把扯住對方仰面倒下的身體,順勢放平到地上,沒發出一點聲響。

然而,在這樣寂靜的時刻,單單是頭顱爆裂的聲響也足夠引人注意,陸臻很快就聽到一串急促的追問從行刑室外逼近。陸臻馬上把夏明朗推到牆角處藏好,三兩步跑到門邊。隨著一陣唏里嘩啦的金屬碰撞聲,大門洞開一線,陸臻輕輕躍起,一手搭在門上,雙腳離地懸空。

陸臻的體重讓那扇門驀然變得有點不靈活,門外的人用力推了一下,衝進門裡。房門大開,陸臻在身後的牆上用力一踢,身體貼在門板上盪了回去。光線昏暗,不及那個衛兵看清地上那一灘血肉模糊的腦漿混合物,陸臻的兩條腿已經架到了那人的肩膀上。

鬆手,身體扭轉,強大的絞切力,將對方的脖子徹底的絞斷。

夏明朗站在陰影里,冷眼旁觀這一切,無聲無息的殺戮,快捷,而精準;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從頭到尾都只是一擊,剎那間已定生死,就連讓對手多掙扎一秒鐘都是失誤。

殺人是個技術活,這項技能人人都擁有,看似本能,卻更是一種高深的策略。這就像人人都會跑步,卻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參加奧運會。

陸臻從不是身體素質最好的那一個,但是,夏明朗相信他可以贏下所有人——因為他冷酷無情的大腦和精密的計算。

夏明朗知道這一天早晚會到來,總有一天,陸臻會不再猶豫,毫無遲疑,在舉手投足間解決一條人命。

這就像每一個少年都終將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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