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夏明朗終於吐出吸管,雙手摸索著捧起陸臻的臉,額頭緊貼,嘴唇輕輕碰了碰陸臻的,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你來了,寶貝兒。」
「……嗯!」陸臻發現他剛剛強行忍住的淚水又涌了出來。
「別哭啊,寶貝兒,你受苦了……」夏明朗挪動拇指抹拭那些讓人心疼的液體。
陸臻不可抑止地抬手扣住夏明朗的後頸,彷彿要吞食一般含住他厚實的嘴唇,把舌尖送進去。
熱……熾熱的溫度好像要把什麼燃燒融化了一樣。
陸臻用舌尖摩擦著夏明朗的口腔上壁,然後捲住柔軟的舌頭吮吸。夏明朗猛然戰慄了一下,手下增加了力氣。陸臻戀戀不捨地抽出舌頭,清涼的空氣扑打到濡濕的嘴唇上,令陸臻驀然警覺。
這是不正常的高熱!
陸臻伸手按住夏明朗的額頭:「你在發燒。」
夏明朗微微點頭。
陸臻陡然緊張起來,像夏明朗這麼強健的身體,只有一種情況會讓他發高燒——炎症。
「哪裡?」陸臻低頭尋找。
夏明朗側過身子,抬手指了指左肩,陸臻一把扯開夏明朗的作戰服。在暗淡的燈光下,夏明朗光裸的肩膀上蜿蜒著一個可怕的巨大傷口,差不多有十幾厘米長,從鎖骨下方一直延伸到肩頭。幾截髒兮兮的黑線粗針大腳的縫起破碎的皮肉,有些地方已經綳脫了,傷口高高腫起,滲出渾濁的膿水。
陸臻只看了一眼,眼神就徹底燃燒了:「他們也不怕你死了!」
夏明朗虛弱地笑了笑,一手指向窗口,陸臻側耳細聽,果然,腳步聲又近了。陸臻機敏地計算過窗口的視野範圍,扶著夏明朗貼牆坐下。
「給我點吃的。」夏明朗啞聲道。
「媽的,沒水沒糧沒醫生,這他媽什麼窮窩?」陸臻抽出一支能量棒放到夏明朗手裡,這是專門調製出來給重傷員補充體能的東西。
夏明朗咧著嘴,無聲微笑。陸臻把手電筒固定到頭上,一晃眼看到這個笑容,無奈道:「還笑?」
看見你了嘛!夏明朗用口型無聲說道。
陸臻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打開醫療包在夏明朗肩上紮下兩針鹽酸利多卡因。退燒針、廣譜抗生素、甚至腎上腺素……在陸臻面前一字排開,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真正面對這樣的場面,陸臻仍然需要深呼吸來平定自己的心情。
「給我一針嗎啡。」夏明朗含糊說道。
嗯?陸臻瞪大眼睛。
夏明朗微微點頭,示意他沒有聽錯。
「可是……」陸臻失聲道。到目前為止,夏明朗都沒有表現出一絲疼痛的意思,陸臻幾乎忽略了像這樣巨大的傷口,那嚴重的感染與高燒對人是怎樣的折磨。陸臻用衣袖飛快地抹了一下眼角,就好像在擦汗一樣,一聲不吭地把嗎啡針劑抽出來,在他的印象中,這是夏明朗第一次主動要求嗎啡。他以前也受過很多傷,而即使在最虛弱的時候,他都抗拒這種東西。
「怎麼搞成這樣的?」陸臻定了定神,低頭尋找血管。
「飛機砸下去的時候,碎了個不知道什麼東西,扎進去了。」夏明朗說得很平淡,一如既往。他偏著頭凝視陸臻,在昏暗的光線下,陸臻的唇上閃著一抹亮色,那是剛剛吻過留下的痕迹。
夏明朗伸出手指托起陸臻的下顎,陸臻一時茫然,順著夏明朗指尖上那一點微薄的力道俯身過去……夏明朗偏了偏頭,含住了陸臻的嘴唇。
夏明朗唇上沾著一點巧克力味,那是能量棒的味道,很淡的甜。陸臻分開雙唇讓舌頭進入夏明朗的口腔,那種冷峻的血腥氣又在舌尖上擴散開。陸臻耐心地舔舐著夏明朗牙床和上顎,卻意外地觸到一處空洞。
「唔?」陸臻很奇怪,夏明朗是沒有在牙里裝過毒藥的。
「出了點兒意外,回家得補牙了。」夏明朗滿不在乎地揚起眉,神色有些恍惚地:「你真好看。」
陸臻一瞬間面紅過耳,眨巴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應該說點啥,只能悶下頭去,抓著紗布沾消毒液清理傷口。夏明朗沒什麼反應,局麻藥已經開始起作用了。
耳機里,方進又咋咋呼呼地叫囂起來:「臻兒,臻兒,你知道出啥事兒了嗎?」
「說!」陸臻對這種在戰場上賣關子的行為深惡痛絕。
「他們在搞防空演習,演習了居然,直升飛機全上天了,我他媽的……簡直了。」
方進兀自抱怨著,徐知著已經把通話切進來:「怎麼辦?」
「我是不會離開的。」陸臻簡潔明快地表達了自己的立場。
徐知著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好,那你見機行事,隨時聯絡。我們在外面掩護你。」
「怎麼?」夏明朗問道,入耳式的耳麥隔音效果極好,即使近在咫尺也聽不見什麼。
「外面在防空演習。媽的真是見鬼了,事先一點情報都沒有,我現在都出不去了,到處都封鎖了。」陸臻生怕夏明朗會趕他走。
「防空演習能有什麼事先情報啊,巴維利半夜不小心被惡夢嚇著了,就可以開演習了。」
「你倒是有經驗。」陸臻笑了:「想當年是不是就這麼乾的?」
「那是,必須的。」
「喲,你也會做惡夢啊?說說吧,都夢點啥。」橫豎出不去,陸臻開始研究怎樣簡單地幫夏明朗處理一下這個傷口。
「夢到你。」夏明朗低聲道。
陸臻不滿:「我怎麼就成惡夢了呢?」
「夢到我把你傷了,你哭天喊地地求我別碰你。」
陸臻怔住,半晌,有些羞澀地笑了:「怎麼會呢?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夢到你說愛我,樣子特別真,我心都化了,爛泥似的,都提不起個兒來。」夏明朗的目光悠遠,像是跌進了回憶里:「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你編程忘了吃飯,低血糖暈在澡堂子里?」
「啊?」陸臻手下一抖,紗布差點戳到夏明朗身上。
「你一定忘了,我可還記得呢!」夏明朗微微笑著:「那時候你光著身子枕在我大腿上,小臉紅撲撲的,摸著特別滑。我後來就想,就這長相,這麼好看的,這身條這個性……這要是個妞,老子拚命也得拿下嘍。」
陸臻默默鬆了口氣,笑道:「可惜就不是個妞,結果是老子拚命把你拿下啦。」
「幸虧不是。」夏明朗用手背蹭著陸臻的臉:「要不然,這會兒你就只能抱著照片在家裡哭了。」
「老子要哭也得抱著你哭,照片有什麼用。」陸臻假裝兇狠。
「是啊,照片又不能用。」夏明朗嘿嘿笑著。
陸臻再一次面紅過耳,佯裝聽不懂,調整好頭燈的角度一刀下去,極精確地切開了夏明朗腫脹的傷口。黃濁的組織液混著血絲流過胸膛,陸臻夾著紗布擦拭,卻在夏明朗腋下意外地發現了一行排列整齊的傷口。全是刀傷,切口筆直平滑,一刀緊貼著一刀,有些已經開始癒合了,有些還滲著血。
這是職業行刑師的手法,最小的傷害,最大的疼痛。
陸臻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他們想問你點什麼?」
「多了……比如說我是誰,幹嘛的。」
「你怎麼說?」陸臻深呼吸,手勢又平穩起來。
「我說我是越南人,吉布里列花錢請來的。」夏明朗說得很慢,聲音低沉而含渾。
「你又禍害越南兄弟。」
「那怎麼辦?我就越南話說得最好了。」
「你說越南話,他們能聽懂嗎?」陸臻切開已經腫脹壞死的皮肉,開始有意識地東拉西扯,轉移夏明朗的注意力。
「不能。」夏明朗搖了搖頭:「哎,白瞎了我的西貢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