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一百四十章 並肩(8)

等到那兩組巡邏兵一前一後地消失在拐角,陸臻再一次滑下樹杈,把某種暗黃色的乳膠塗到鋼筋兩端。粘稠的乳膠質地在空氣中迅速液化,散發出刺鼻的氣味。這是一種強力腐蝕劑,它可以把鋼鐵變得像木頭一樣疏鬆脆弱。

陸臻飛快地扇動空氣,讓這些氣味快點兒消散開,一邊利用冗餘電路跳開纏繞在窗口的電網。不一會兒,腕上的多功能表顫動了一下。

時間到!

陸臻拔出匕首把那幾根鋼筋齊根切斷,常規情況下應該先使用洗脫劑,但這種時候陸臻也顧不上了,不過就是多廢掉一把刀而已。

「臻兒,趕緊!」方進出聲提醒,這代表巡邏兵已經走到了大樓的側面,還剩下一個拐角。

陸臻抬頭看了看樹上,他這次沒有留繩,這似乎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代表著他內心深處的渴望。陸臻猛得拉開多功能行攜具和防彈背心,從窗口扔了進去,然後一個滑地魚躍,利用前沖的慣性探進去半個身子。

「陸臻?!」徐知著對這種不理智的衝動感到不解。

粗糙的水泥表面隔著作戰服摩擦皮膚,腋下被撞出沉悶的鈍痛,陸臻雙手撐住牆,試圖把自己卡在窗口的胯部拔出來。方進近乎絕望地讀著秒,徐知著把槍口移向轉角處,開始認真考慮在一瞬間連續擊斃四個人的可能性……

忽然間哨聲大作,防空警報響徹雲霄。

在那個瞬間,所有人,所有的事情都停滯了,巡邏兵停下了腳步,方進忘記了讀秒,徐知著的手指凝滯在扳機上,陸臻僵直了身體。

被發現了?發現了??不至於吧!無數個念頭,不可計數的畫面像海潮那樣奔騰在陸臻的腦海里。

陸臻下意識地抬起頭,在他眼前,斜靠在對面牆邊的夏明朗忽然睜開了眼睛。陸臻一直以為夏明朗在看著他,現在才發現原來不是,夏明朗霍然張開的雙目中凝聚著閃亮的光斑,彷彿漆黑靜夜裡升起的寒星,從陸臻的眼底一直看到心裡陸臻僵直的肌肉猛然放鬆,一下子從窗口滑脫,顛倒著往下栽。情急中看不清地面,陸臻條件反射似地分開雙腿卡住了窗框。

「陸臻,收腳!」方進急促地命令道。

那兩組巡邏兵觀望了幾秒,居然在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哨中又悠悠閑閑地兜了起來。而在大樓的另一邊,平整無遮擋地水泥路面上,陸臻留在窗外的漆黑軍靴簡直就跟從地里扎出來那樣顯眼,只要他們轉過來,第一眼就能發現。

不過,也就是緩了這麼一兩秒鐘的時間,陸臻已經找回了自己的重心,一手撐地輕巧地翻轉,在巡邏兵繞過拐角時收回了腿。

方進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陸臻顧不上跟夏明朗說點什麼,趕緊在卸下的鋼筋兩端抹上粘合劑,一手攀住窗框按原樣再把鐵窗給粘回去。在地底,地面上的腳步聲聽來分外的鮮明,陸臻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巡邏兵的位置,自遠而近……他最後審視了一眼窗口,確定在細節上沒什麼偏錯,方鬆手落地;同時伸腿一勾,把落到囚室中間的防彈背心踢起來,抓到手裡。

「隊長。」陸臻極輕而短促地喊了一聲,剛剛往前竄了一步,卻發現夏明朗已經抬起了一隻手,掌心向前,直立著。陸臻下意識地跳了回去,後背緊貼到牆壁。

燈光從窗口泄入,在囚房中央的地面上留下一個長方形的光斑。

當陸臻安靜下來,這房間又回歸寂靜,陸臻甚至可以看清那束光明與黑暗的邊界,無數的塵埃在光線中翻動,飄浮著,從暗處流動過來,被照亮,又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夏明朗正隱藏在黑暗裡,他也是,面對面的,相隔著大約三米的距離,中間是一條光做的河,隔開彼此。

陸臻不明白夏明朗為什麼要阻止他,他甚至不願意去思考,只是眨也不眨地盯著夏明朗的眼睛。在夏明朗睜開雙眼的瞬間他已經放棄了自己的思緒,身體與心,唯一渴望的只有回去。

回去……

回到夏明朗身邊,無所思慮地凝視,不再有疲憊與彷徨。

腳步聲越來越近,第一條腿的投影出現在光斑里,巡邏兵緩緩走過,用陸臻聽不懂的語言小聲地交談著。

陸臻恍惚中感覺到那塊光斑越來越明亮,它甚至照亮了整個牢房,光明與黑暗的界線變得模糊起來,生長出毛茸茸的金邊。陸臻儘可能地收攏身體,讓自己緊貼到牆上,躲藏進光斑無法觸及的地帶。

很快,夏明朗的身體被籠罩到光斑里,那條明亮的光帶飛快地向上延伸,照亮了夏明朗的雙腿、身體與手臂……已經被血液與泥土侵染得看不出本色的作戰服,某些地方被扯碎了,變成一縷一縷的布條兒,肌肉從那堆爛布里鼓出來,裸露著。

那團一直凝滯在陸臻胸口的悸慟像水波一樣擴散開,哽咽到喉頭,連呼吸都帶上了一絲疼痛的味道。

又一道陰影出現在光斑里,陸臻驀然焦躁,他甚至想一槍把這人轟開。但這傢伙居然停了下來,他的身體擋住了投向夏明朗的光,陸臻看到那團投影越來越大,似乎是有人彎下腰在審視什麼,一個圓圓的球體出現在光斑中間。

陸臻屏住呼吸,把手槍扣在掌心,通過投影調整角度,以確保他能在必要時把這個腦袋打得個稀巴爛。

「不對,我們得先撤。」

陸臻聽到耳機里傳來徐知著的聲音,他輕輕划了一下喉麥表示疑問。

「他們亮燈了,所有燈都亮了,探照燈全亮了。」徐知著嘟噥抱怨著:「好像不是針對我們的,見鬼了。」

讓一個身穿漆黑夜行衣的刺客呆在燈光下,這種事聽起來都會讓人感覺傻得可以。

陸臻轉了轉眼珠,腦子裡亂糟糟地,當然想不出比暫時撤退更好的辦法。燈光像瀑布那樣從窗口傾泄下來,似乎更明亮了幾分,陸臻心中一動,低頭看過去,擋在夏明朗身前的那團陰影已經走開了。

此刻,光的領域已經穩定下來,光與暗再一次有了清晰的分界,燈光照亮了夏明朗的半張臉,厚實的嘴唇緊抿著,透出暗紅的血色,下顎稜角分明;而他的眼睛仍然隱藏在黑暗中,閃著幽暗的光。

陸臻用力咽了一口唾沫,這才感覺到喉嚨發緊,他不敢大動,只是微微勾了勾手指,眼淚奪眶而出。夏明朗撐住牆壁慢慢站了起來,一步、兩步……燈光掠過他的眉毛與額頭,桀驁的短髮仍然刺硬地站立著。

陸臻緊緊地盯住他,連呼吸都停止,淚水無聲無息地划過臉頰。

越過光與暗的界線,夏明朗的身體忽然晃了晃,筆直地向前栽倒,陸臻張開手臂抱住他,用胸膛承接夏明朗的重量。

「水,水……」夏明朗貼在陸臻耳邊低喃。

「真摳門,連點水都不讓喝嗎?」陸臻從頸邊抽出水囊的吸管,刻意說出一些俏皮話。

夏明朗沒有動,用力啜吸著陸臻水囊里的運動功能飲料,不一會兒,鼓動嘴唇吐出一大口暗紅色的血水。陸臻看到其中夾雜的血塊,瞳孔一陣收縮。夏明朗又咬住了吸管,這一次他喝得很慢,喉節緩慢地滑動著,這是長期缺水的人必須要注意的。陸臻收攏雙臂,微微往後傾倒,好讓夏明朗靠得更舒服些。

過了好一會兒,夏明朗終於吐出吸管,雙手摸索著捧起陸臻的臉,額頭緊貼,嘴唇輕輕碰了碰陸臻的,嘴角微微彎起一個弧度:「你來了,寶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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