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變本來就情感豐富,這會兒物傷其類,心裡更是酸得不行不行的,自顧自醞釀起了他甜蜜的思念,遠方有嬌妻幼子,這真是拴在男人心尖上的絲線。
倒是陸臻敏銳地感覺到車速又慢了下來,很快,前方的偵察車傳回消息來:是接應的人到了。
那邊領頭兒的名叫李衛東,是個40多歲的中國男人,戴著金屬質的半框眼鏡,看起來十分精明強幹的樣子,身邊是來自聯合國難民署的觀察員。李衛東一見面就極熱情地迎了上來,雙手握住陸臻的手說道:「辛苦了辛苦了。」
「還好,麻煩您跑這麼遠來接。」陸臻知道這是來自臨國大使館的參贊。
「應該的應該的,本來應該在國境線上等你們的。結果大清早收到消息說你們過境了,我一想怎麼這麼快,連忙跳起來……」
陸臻微微皺了皺眉,笑道:「我們認識路。」
「那不一樣嘛。」李衛東露出十分爽朗的笑容。
陸臻眉角一沉,無意中卻發現那位聯合國觀察員的臉色不虞。陸臻順著他的視線轉頭看去,才知道那邊的工作人員已經上車檢查起難民們的傷勢了。陸臻連忙把自己那點私心雜念拋到腦後,操起流利的英語將他們遭遇的空襲事件添油加醋反覆渲染。李衛東是多少精明的老將,外事經驗豐富,馬上配合陸臻擺事實講道理,把國際觀察員心頭那片疑雲抹了個乾淨。
天氣濕熱,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中戳到人身上,曬得皮膚髮痛。陸臻感覺到汗水像溪流一樣在自己的髮根流淌下來,一直盤桓在胸口的那股焦躁的情緒又翻湧上來。
「給我們將軍打個電話吧,報告一下情況。」陸臻用一種非常溫和而禮貌的態度向李衛東建議道。
「哦,我?」李衛東有些莫名其妙的。
「我們將軍一晚上沒睡了,現在好不容易消停了,你我都接上頭了也讓他踏實一下。」陸臻的誠懇中醞釀著某種固執,讓人明白他絕不會妥協。
李衛東仍然不解,他不太想得通為什麼這個電話需要他來打,畢竟各自的條塊系統不一樣,如果是本著讓領導放心的態度,陸臻自己去彙報一下不就得了嗎?
「來吧。」陸臻微笑著伸手攬上李衛東的肩膀,把他帶到指揮車前。
李衛東是名經驗豐富的外事人員,這種經驗讓他擁有出色的隨機應變能力,很少會為那些看起來莫名其妙的東西困惑太久。老李看著陸臻撥號,接線,轉接……然後爽快地把耳麥接到手裡。他非常熱情地代表外交系統向聶卓表達了感謝,同時盛讚陸臻的專業與快速。
他在倉促間為陸臻的異常找了個解釋。大概是這個年輕人希望自己幫他在上級面前吹捧一下吧……李衛東在心裡這樣嘀咕著,把這個順水人情送得漂漂亮亮。
像是要驗證老李的猜想,陸臻在李衛東說完後急不可耐地接過了耳麥,他甚至直接坐進了指揮車裡,看樣子是打算跟自己的領導好好聊一下。
李衛東站在車外向陸臻揮了揮手,得到一個冷淡地點頭做為回應。
老李在轉身離開時忍不住搖了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啊!
「我的任務完成了。」陸臻還沒想好要怎麼引起話題,只是乾巴巴地蹦出一句,聽起來倒像是在跟誰賭氣一樣。
不一會兒,衛星電話的屏幕上顯出模糊的人臉,是聶卓那一邊打開了視訊。陸臻心頭一凜,把臉湊到攝像頭前。車載衛星電話的屏幕很小,不過4英寸見方,當然,如果仔細看,還是可以看清對方的神情的。
「挺好的。」聶卓微笑著:「對了,有件事,我有點疑問。」
「嗯。」
「你們麒麟的項目計畫上並沒有涉及到夏明朗身上的那個東西。」
「是的。」陸臻回答得異常簡潔與乾脆,他不自覺地繃緊了脊柱,緊握的拳頭按在膝蓋上。
「所以?」聶卓困惑地揚了揚眉毛。
「這是解放軍軍事科學院遙感所的一個實驗項目。」
「是的,但是……據我所知,這個項目並沒有通過審批。」聶卓的神色平和,連語氣都是最最溫和的那一種,但談話的內容出賣了他更深的用意:儘可能少的提供手上掌握的信息,把問題拋給對方,這是一種審訊技巧。甚至,聶卓確定陸臻也在對他使用這種技巧。
「對。」陸臻再一次用一個字回答了這個問題。
聶卓不自覺地眯起眼睛,等他意識到這一點時,馬上又微微笑了笑,然後問道:「為什麼?」
「上面覺得成本太高,用途不廣。」
「哦。」聶卓點點頭:「經費呢?」
「嗯?」陸臻睜大了眼睛。
聶卓嘆了口氣,確定他不可能通過這種技巧性的試探從陸臻口中得到任何驚喜,一旦確定了這一點,聶卓的語氣陡然嚴厲起來:「我在問經費。一個沒有過審的項目,從哪裡得到經費,做出第一批實驗品?」
「我給的。」陸臻答道。
「為什麼?」聶卓眉峰一凜,眼神尖銳得好像會撞碎屏幕。
「因為夏明朗曾經失蹤過一次,我不想讓他失蹤第二次。」陸臻感覺到自己掌心的汗水,滑膩膩地,刺痛被指甲切開的傷口。他不知道聶卓在懷疑什麼,亦不知道聶卓想知道什麼,心底有一個可怕念頭蠢蠢欲動。他在小心翼翼地試探,卻為自己的每一句話感到驚戰。
聶卓似乎被這個答案所困擾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方才繼續問道:「你給了他們,差不多六十萬。」
「嗯。」陸臻儘可能緩慢地深呼吸,好緩解心臟劇烈的跳動,他相信視頻的像素不足以捕捉這些細節。
「為什麼?」
「為了讓他們把這個項目做下去。那個組的組長是我一個師兄,我們有一次無意中遇見,他說了整個IDEA,我覺得很有意思,也給了他們一些支持,做了初步方案,不過後來項目沒過審。但我需要這個東西,他們也覺得很可惜,畢竟已經花了很多精力,所以我提供了經費,支持他們做完一期。」陸臻一口氣說了很多,因為他確信這些事實聶卓早已掌握。
「你這麼需要這個東西?」
陸臻不自覺地將拳握得更緊,試探著重複道:「因為夏明朗曾經失蹤過。」
聶卓眨了眨眼睛,彷彿有些哭笑不得地問道:「就因為這個?」
「那,要不然,您認為……我是為了什麼?」陸臻相信自己在表面上看起來完美無缺,而只有他自己明白,此時此刻在他心中綳著怎樣的一根弦。這很可怕,如果被聶卓懷疑上的話……他與夏明朗的關係是經不起審視的,他們現在過得很隱蔽,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們多麼避嫌的緣故,而是鑽了國人思維定勢的空子。
在中國,兩個男人在一起多親密都沒關係,很少有人會做性向上的聯想,一句好哥們兒好戰友就把什麼都糊弄過去了。人們總是固執地相信同性戀都是娘娘腔的,翹著蘭花指的,嬌嗲嗲的男孩子……陸臻有時候甚至感謝這種有色眼鏡,因為在這層顏色的保護下,他和夏明朗變得那麼安全。
可是……
「這就得問你了,你為什麼要花重金在夏明朗身上安裝全球衛星追蹤系統。」聶卓把夏明朗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陸臻腦子裡靈光一閃,豁然開朗。
是啊……在夏明朗這種級別的人身上安裝衛星追蹤器,這是什麼樣的行為?在某些時刻,夏明朗這個人的位置就代表著共和國的頂級機密。陸臻簡直想抽自己一個大嘴巴,怎麼可以做賊心虛到如此腦殘的地步??這會兒只怕是連總參三部都已經出動了,陸臻毫不懷疑他的祖宗八輩兒又被拎出來查了個底兒掉。
陸臻歪了歪頭,忽然笑了起來:「因為我們隊長曾經失蹤過啊!您知道嗎?他當年忽然不見了,我們全隊都差點崩潰了……整個隊,一百多號人,在邊境的林子里找了一個多禮拜。找不到!我當時跟他同一組,是我親手把人弄丟的,我那個時候就發誓,只要能把人找回來,我這輩子不管付出什麼代價,我也不能讓他失蹤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