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臻回去時,秦若陽正在走道里抽煙,遠遠的看他過來,自煙雲瀰漫中招手:「你跟我過來。」
「我們隊長怎麼樣了?」陸臻馬上問道。
「你跟我過來,有很多消息。」秦若陽推開身邊的大門,會議室里空蕩蕩的,窗帘緊閉,只漏出一線陽光,塵埃在薄薄的光層里翻騰。
「怎麼了?」陸臻隨手開燈,感覺氣氛有些詭異。
秦若陽盯著牆上的地圖,心不在焉地說道:「安東尼死了。」
「是嘛。」陸臻著實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安東尼是誰。可一時間又搞不清楚秦若陽與這位線人的私交如何,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林奎也死了。」秦若陽慢慢說道。
「嗯?誰?」陸臻搜索枯腸也沒記起這個名字。
「林奎,我的助手,你見過的,個兒比較高的那個。」
「哦……哦。」陸臻的腦海里依稀浮起一個影子,極淺而淡的,面目模糊。
「你不記得他了吧?」秦若陽苦笑,有些凄愴的味道:「他還在我面前誇過你,說你在記者會上表現得很好。」
「主要是……都沒怎麼交流過。」陸臻有些抱歉地。
秦若陽拉了一張椅子過來坐下,眉目凝定著,一聲不吭。陸臻總覺得哪裡不對頭,試探著湊近安慰道:「干我們這行的你也知道,難免生離死別。」
「雷特確定已經死了,屍體被他的部下帶走了。」秦若陽做了一個從中間一切兩半的手勢:「吉布里列把雷特的大營給沖了,沖得四分五裂的。」
「呃?那很好啊,吉布兄這次賺大了。」話題轉得太猛,陸臻幾乎有點噎到。
「方進有消息了,你們隊長還在失蹤。」
「啊?」陸臻心頭一凜。
秦若陽卻緊跟著說道:「現在,有一支隊伍正往南珈過來,說是要報仇。」
消息一個比一個勁暴,陸臻的腦子幾乎接不上趟,條件反射式地追問道:「誰?多少人?」
「是雷特弟弟手上的一支,大概有三千多人。」
「你他媽不早說。」陸臻顧不上罵秦若陽不知輕重,一邊往值班室跑,一邊吼道:「全區一級戰備!!」
刺耳的警報聲瞬間響徹雲霄,南珈基地像是被人猛地抽了一鞭子,所有人都跳了起來,向自己的崗位狂奔。警戒力瞬間加了三倍,難民們跑回到自己的帳蓬里,米加尼帶著基地的保安們一個分區一個分區的清點計數,好控制難民的行動,不讓他們亂跑。無線電台的群通道里頓時擠進了很多人,各自七嘴八舌地問著:發生什麼事兒了?
陸臻把各項命令下達完才想起找秦若陽算帳。他怒氣沖沖地一腳踢開會議室大門,卻發現秦若陽還是那樣一動不動地坐著,眼睛直溝溝地盯著牆。
「秦若陽,你這算怎麼回事兒?」陸臻強行收斂了怒氣。
秦若陽緩緩轉過臉來看他,眼神空洞:「為什麼,我做了所有對的事情,結果還是這樣了。」
陸臻像是被一盆冰水兜頭澆了下去,怒火散得一乾二淨,倒是有些慌了起來:「師兄?」
「你說我是不是有哪裡搞錯了?為什麼是這樣子呢?」秦若陽痛苦地捧住頭。
「你,你別想這麼……你這也想太多了啊。」陸臻這會兒腦子裡也亂七八糟的,實在沒有餘力安慰這個心情沮喪的男人。
「準備撤吧,南珈守不住了。」秦若陽深吸了一口氣。
「他們有這麼厲害?」陸臻不信。
「你這裡難民太多,打起來控制不住,會有人反。」秦若陽又恢複了他面無表情的陰鬱郁的樣子,思路清晰而犀利:「他們呆在南珈不過是為了活命,誰給他們活命,他們就會聽誰的。這種人我見得多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信得過的人不多。」
「可是,上面的命令還沒下來……」陸臻仍然遲疑的,他為南珈付出了太多,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
「快了。」
陸臻咬牙切齒地:「那也得讓他們付出代價。」
「那當然。吉布里列會把地盤再搶回來的。不過就是再死點人……」秦若陽喃喃自語地:「你說他們為什麼不投降?也是,他們為什麼要投降……」
「組長!一號線,聶卓將軍電話!」陸臻聽到郝小順在值班室里大喊。
聶卓的命令很簡單:為防萬一,撤!
不是守不住,而是死不起。現在畢竟不是什麼戰爭時期,如果一不小心在南珈死傷太多中國石油工人,那種強大的政治輿論壓力決不是任何一個高層人士願意看到的,所以無論如何都要先把人撤出去。
當然,這樣一來油田的技術人員撤退一空,萬一遇上什麼意外,或者南珈不幸被對手佔領了的話……那個經濟損失也將是相當可觀的。
秦若陽站在陸臻身後聽完命令,如釋重負地說道:「最後的戰役,看你們的了。」
陸臻瞳孔收縮,正了正軍帽,利落地低吼:「是啊!」
戰略轉移的方案是一早就做好的,車輪滾滾,一個龐大的車隊從庫房裡開出來,加油檢修。難民們嗅到了戰火臨近的氣息,漸漸騷亂起來。柳三變急中生智,開倉放糧,每個人發二十斤玉米,揣上逃難去,不過半天工夫,就散去了好幾百人。
當太陽升到最高點時,天色驟然陰沉下去,疾風貼著地面流動,吹起細碎的砂石,打在軍靴上沙沙直響。
遠方傳來隱隱的槍炮聲,那支潰軍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吉布里列正追在他們的屁股上咬。佔領一個像南珈這樣的戰略要地是他們唯一的翻身機會,否則,在弱肉強食的南喀蘇尼亞,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滅亡了。
陸臻與陳默相互敬禮,相互下達任務指令。
陳默將帶領絕大部分的麒麟隊員和海陸的迫擊炮連死守南珈,依託良好的工事與地雷陣形,相信足可以給來犯之敵以重擊。陸臻將護送車隊翻山越嶺,疾行兩百多公里,進入鄰國的難民營避難。而在一番討價還價之下,海默同意出一個六人小組幫陸臻守衛南珈,並且,在那六個人里包括查理和他的小鳥。
李國峰忙著指揮技術人員上車,看到陸臻從旁走過,連忙拽住他問道:「我們還會回來的吧?」
「那當然。」陸臻毫不猶豫地回答。
廣場上依次排開沉默的十輪大卡車,人們匆匆忙忙地奔走其間。陸臻看到米加尼與他的妻兒們揮手道別,他將留下堅守崗位,剛剛做完手術的小女孩虛弱地依偎在母親懷裡,眼神茫然不知所措。
第一部分車隊緩緩開出,車斗里像沙丁魚罐頭似的擠著老弱婦孺,陸臻注意到有個胖胖的小手指向自己,定睛看過去,才發現正在早上遇見的那個孩子。孩子的母親充滿歉意地看向陸臻,謙卑得笑著,強行把孩子的臉轉了過去,抱進懷裡。
天色陰沉,遠方天際被滾滾的砂塵染作鉛灰色,細密的塵土飛揚在半空中,迷人眼目。
陸臻注意到秦若陽一直沒出現,他在無線里呼叫了幾聲,對方無人應答。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陸臻忽然記起剛才離開時,秦若陽最後向他揮手,臉上有淡泊如煙的笑意,與這熱火朝天的戰鬥景象格格不入,分外的詭異。陸臻一時間心頭打鼓,抬眼看到陳默走近,連忙招手喊道:「默爺,陪我走一趟。」
陳默沒有問什麼,安靜地跟在陸臻身後。
會議室里空蕩蕩的,陸臻站在空曠的走廊里大喊秦若陽的名字,回聲一層一層返回來,空空洞洞。
陳默忽然說道:「在211室。」
陸臻一愣。
「我剛剛叫人用紅外掃了。」陳默解釋道。
「真有你的。」陸臻拔腿就跑。211是當初拔給秦若陽他們用的保密室,只是這段時間秦若陽一直與陸臻在一起辦公,已經很久不回去了。
房門虛掩,陸臻輕輕扣了兩下,門便自己滑開了。
借著昏暗的天光,陸臻看到秦若陽獨自坐在桌前,又是一付發獃的模樣。陸臻心裡一松,正想抱怨;陳默一手執槍從陸臻身後繞過來攔住他,一邊用後背蹭開了日光燈。明亮的燈光瞬間填滿了這屋子的每一個角度,秦若陽卻仍然一動不動的坐著,連抬頭看看都沒有,彷彿對周遭的一切變化渾然無知覺。
一絲極淡的苦杏仁的氣息飄浮在空氣里,陸臻感覺到血液上涌,血壓在急速的往上升,直衝得頭皮發炸,瞬間分泌的腎上腺素讓他的心臟劇烈的收縮。陳默走過去伸出兩指按在秦若陽頸邊,不一會兒,他看著陸臻輕輕搖了搖頭。
氰化鉀入口即死,本是無藥可救。
陸臻急促地呼吸著,恍然覺得這空間里的苦杏仁味兒濃烈之極,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他猛然撲到窗邊開窗,混夾著沙塵的狂風撞在他臉上,陸臻毫不顧忌的大口喘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漸漸平靜下來。
「怎麼會這樣?」陸臻喃喃自語,聲音已然哽咽。
陳默敲敲桌子,示意陸臻往上看。桌子上整整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