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來敵在麒麟強大的戰鬥力面前沒能討到半毛錢便宜,但是南珈仍然傷亡慘重。對方用大口徑榴彈炮在二十公里以外偷襲,這根本防不勝防。南珈城小,巴掌大的地方,幾輪炮火覆蓋下來,遍地都是彈坑。行政主樓正立面整整挨了七炮,樓房的一角徹底崩塌,斷裂的鋼筋扭曲支張著,裸露在空氣里。
傷員眾多,張浩江的眼睛裡自然看不到其它事,馬上拉開架式救治。林珩給他們準備下的重傷救援箱這次徹底發揮了功用,連裡面的耗材都被通通用盡,一點也沒能剩下。李國峰和米加尼忙得團團轉,領著人在炮火中穿梭,疏散人群,安置傷者。他們把所有的傷員都抬到了食堂里,偏偏柴油發電機受損,電壓不足,空調一直都啟動不了。在陽光下,室內高溫蒸騰,鮮血與腐敗肉體的氣味在高溫下發酵,令人作嘔。
夏明朗清剿完殘寇回來,乍一眼看到李國峰差點沒認出。不到半天的功夫,老李已經老了十歲,滿頭的枯發沾著塵土,嘴唇乾裂流血,一雙眼睛裡只有紅血絲看不到眼白。
「怎麼樣?!」李國峰大喊,驚喜交集,心情之激動絕不亞於紅一方面軍在會寧見著紅四。他並不是個軍人,在生死關頭硬挺了太久,已經瀕臨崩潰。
「沒事兒了。」夏明朗傾身過去給了他一個擁抱。
「真的?」李國峰呼呼地喘著氣,胸口像風箱一樣起伏著。
「沒事了。」夏明朗急於安慰他,異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李國峰像是忽然脫了力,整個人松垮下來,神色迷茫地兜了幾圈,忽然又跳起來嚷道:「哎呀,我得去修發電機。」說著,急匆匆喊上幾個人又狂奔而去。
情況如此糟糕,這讓夏明朗根本顧不上糾結兩個俘虜還是三個俘虜這種小問題,只是意味深長地盯著方進的傷口說:「你一定會後悔的!」
方進只覺得背後發毛,疊聲地保證自己最近一定會很乖,然後頭也不回地跑向醫護中心。
「你又在嚇唬他。」陸臻把初步審訊到的口供交給他。
夏明朗略微翻看了一下,苦笑道:「我保證我沒有!」
遠遠近近的槍炮聲都消停了,柳三變終於騰出了人手清理戰場殘局。大門外的臨時難民收容點血流成河,一些人不幸正面中彈,被炸得粉身碎骨,殘斷的肢體被乾涸的血粘在大地上。戰士們不得已,只能把沾了血的泥土也鏟起來,放進裝屍袋裡。
天氣炎熱,遇難者的遺體需要儘快處理,喀蘇本地人就地入葬,而中國藉的員工則在一定的防腐處理後暫時凍入冰櫃。
李國峰從一個死理性派的角度討論過是否需要為了這些已經離世的人浪費電力,就地火化把骨灰帶回去也是一樣的。當然,像李國峰和陸臻那樣不在乎死後容顏的人畢竟是少數,夏明朗的決定得到了更多人的支持。
很多事深究起來的確沒必要,不過是為了讓人舒服一點,好像安慰劑的效果。人心畢竟不是機器。
按本地習俗,意外身亡的人需要在天黑之前入土,葬禮儀式是由米加尼主持的,他脫了制服,換上傳統的裹身布與長刀。
平心而論,李國峰從沒有遭遇過這樣的情形,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夏明朗,幾乎搞不清楚他現在應該流淚還是不流淚。可是當他看到夏明朗也眼角濕潤泛著淚光,所有的驚慌與苦痛齊齊湧上心頭,禁不住失聲痛哭。人群邊緣那些失去了親人的婦女們似乎也被他觸動,她們尖聲哭喊,差點蓋過米加尼低沉地吟唱。
安葬了屬於神靈的死者,剩下這些屬於人間的生者情況也不容樂觀,好在張浩江經驗豐富,救助傷員的部分並不需要夏明朗分心關照。
此刻的南珈生活區里全是呻吟全是血,絕大部分的空房間都被打開了,用以容納難民。偏偏雙方語言不通,維持秩序變成了一件非常麻煩的事。那些驚恐萬狀的女人和小孩兒,還有那些失去了親人的憤怒青年亂糟糟地混在一起,氣氛壓抑而危險。
夏明朗這一次連海默的人手都沒放過,通通抽到第一線監管,畢竟他們對本地人會有更多的經驗。
傍晚時分,神秘的秦若陽匆匆回到南珈。即使看慣了戰火,眼前的慘象還是讓他吃了一驚,斷肢與殘血,哭泣的孩子身邊坐著目光獃滯的老婦人。
有時候你會相信,所謂人生而平等就是一句屁話。
人怎麼可能,生而就是平等的!
「怎麼會這樣……」秦若陽喃喃自語。
「有人偷襲。」張浩江領著一隊人正在救治傷員,給那些還挺得過去的人縫合傷口並分發藥品。
「我知道。」秦若陽輕聲說道。
張浩江並沒有聽清,不過他也忙得顧不上,只是隨便找了個隊員把秦若陽帶進去。
高層緊急會議,除了張浩江,所有的校級軍官齊聚,夏明朗在看到秦若陽的第一眼就敏感地盯住了他空蕩蕩的身後。
「我把高翔跟何勇留給吉卜里列訓練軍隊了。」秦若陽注意到他的眼神,馬上解釋道。
「你把人都留下了?那你怎麼回來的?這太危險了……」陸臻急了。
「我們不說這個。」秦若陽做出一個安靜的手勢:「剛剛得到的消息,南喀蘇目前最大的反對武裝『臨時戰線』,最近分裂成兩派,一拔人決定保持中立,另一拔人準備反攻北方,同時他們宣稱要把所有的帝國主義都趕出去……」
「我們是共產主義戰士!」陸臻鬱悶地抱怨:「他們打錯人了!」
「呃……」秦若陽終於笑了笑:「人家不管的。」
「下午剛逮著三個,說他們的老大叫雷特!」
「對,就是他!」秦若陽震驚而內疚:「我來晚了。」
「就這事兒,你打個電話過來就行了,還專門跑一趟?」夏明朗坐下點煙,隨手彈出一支扔給秦若陽。秦若陽卻沒有伸手,雪白的煙捲滾到地上,沾了一層微紅的塵埃。
夏明朗一愣。
「我是因為沒有想到他們敢直接這麼魯莽的過來,而且,我這次過來是……」秦若陽忽然激動地解釋道。
「行了行了,秦哥。」陸臻攬住秦若陽的肩膀:「這裡沒人怨你。」
「沒有傷亡吧?」秦若陽小聲問道。
「我們沒有。」陸臻斬釘截鐵的。
秦若陽終於平靜了一些。
根據老秦帶回來的消息,再結合三名戰俘的口供,他們拼出了一幅完整的圖景。雷特目前與他的老戰友們已經分道揚鑣,當然,你並不知道他們是真的鬧翻了,還是不想把雞蛋只放在一個筐里。
眼下,雷特手上有三萬人,其中兩萬五千人揮師北上,另外五千直撲南珈。南珈城是插在他們後背上的刀子,他們絕不相信一心要儘快重建新秩序的中國人會同意這個瘋狂的點子,而不在關鍵時刻捅他們一刀,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戰爭邏輯,有時候,在戰場上討論正義、法理、應不應該都是很愚蠢的。即使用再多美好的辭彙來裝飾,戰爭第一原則還是贏;第二原則,才是看起來更漂亮的贏。
「沒想到他們的膽子那麼大。」秦若陽在向眾人介紹情勢的時候還是嘀咕了一句。
夏明朗不以為然地笑了:「連塔利班都敢跟美軍對著干,中國人又有什麼可怕的?」
秦若陽苦笑,也是,他是情報官的思維,總是習慣憑現有的情報用理性看問題,卻沒想過,戰爭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賭博。美軍在阿富汗征戰十年,現在追著塔利班討論和談,戰場上沒有對錯,只有實力。勝者為王,敗者寇。
「但是,五千人……」夏明朗在衛圖地圖上畫下一個巨大的黑色箭頭:「我們不可能擋得住。」
會議室里寂靜無聲,所有人對此心知肚明,只是出於軍人的自尊心,他們並不想親口承認這一點。
「要麼增兵,要麼棄守。」夏明朗把記號筆平穩地放到桌子上,然後坐下。只有他不畏懼說實話,他已經過了靠強撐來長臉的時候。
「總不能,就這麼走吧……」柳三變感覺難以接受。
夏明朗默然無言,只是看著秦若陽。
「我們在交涉,但是……」秦若陽滿臉凝重:「這是一件麻煩事,我們看得穿的,他們也看得穿。誰都知道南珈守不住,我們也不可能拉下臉來大規模參戰。所以他才來,死點人,賺一份大名聲。」
眾人皆是沉默,的確,這是一件麻煩事,直接退不好,抵死一戰更不好……戰爭不是請客吃飯,更不是小孩子的意氣用事。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必須謹慎地權衡利弊。
「聶將軍有什麼想法?」陸臻忍不住問道。
「聶將軍的想法是,最底限度不能丟臉。」秦若陽嘆氣:「具體,就看你們了。」
陸臻倒是輕鬆了一些,聶卓是一個好的統帥,好統帥懂得什麼該管什麼不應該管。
「那麼就……」夏明朗伸出食指在頸邊划過:「斬首!」
所有人的眼睛都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