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心眼兒不實的夏明朗同志,拉上幾個人把這些單子連夜糊遍了整個駐地,尤其以海默她們的難民集中點門口貼得最多,搞得倒像是海默他們出了新的軍用守則。結果大清早的群情激昂,各色人等團團圍觀,議論紛紛,夏明朗很貼心,配套使用中英文、阿拉伯語加非洲土語多種語言翻譯,總有一款適合您。
夏明朗跑完操過來檢閱成果,海默錯愕地指著問道:「這什麼東西。」
「這是我軍的光榮傳統!」夏明朗一本正經地。
「咳……嗯?」海默莫名其妙:「你們……你們有這傳統?」
「看這裡啊,看著這裡,……《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你回去搜搜看,是不是我軍傳統,是不是跟你吹的?七十年前,咱們就這麼喊了。而且絕對是說到做到,你要是不相信,你去查小日本寫的資料。《華北治安戰》!裡面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OK,OK!我沒有懷疑這……這不是你們的傳統,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忽然把這樣的古董翻出來。」
「什麼叫古董?」夏明朗傲慢地展示優越感:「『遊騎兵永遠打先鋒』這口號喊了多少年了?這叫古董嗎?這叫傳統!」
「OK……」海默哭笑不得:「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我才能考慮怎樣配合你的工作。」
夏明朗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方才囂張的神色漸漸收斂,變得肅然:「我需要向所有人強調一點,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和他們……也完全不一樣。」
海默眨了眨眼睛,無奈地笑了:「我明白!」她最後看了一眼宣傳頁:「這規則很好,很有可操作性,真不像你們的風格。」
「那麼在你看來,我們的風格應該是什麼樣的?」陸臻站到夏明朗身邊。
「我可以說實話嗎?」海默又露出了她習慣性的戲謔笑容。
「說吧!」
「唔,我感覺你們總是在宣傳一些無法實現的永恆真理。」
「以前不是這樣的,以後……希望也不會再這樣。」陸臻的神色異常誠懇,反倒讓海默有些尷尬。
「嘿,小帥哥……別這樣,不用這麼認真。」
「認真是好事。」
「OK……」海默笑道:「我會警告我的兄弟們,你們和我們都不一樣,我們不會再試圖誘惑你們純潔的靈魂。拜拜……」
「這就……就這樣就撤了?」柳三變素來覺得海默像個禍害,難得看到夏明朗和陸臻聯手治她,正看得興緻勃勃。
「人家那是聰明人。」
「倒也是……」柳三變呵呵一笑:「行啊,夏隊,你怎麼想到這一出的?」
「我不用這一出,我還能用哪一出?我跟他們說『三個代表』說『八榮八恥』有人能聽懂嗎?老子自己都不懂!我跟你說,你還別嫌它土,我把那些老口號都翻遍了,也就這一條拎出來是個人都懂。」夏明朗撓一撓頭髮。
「也是……我就是覺著你大張旗鼓貼這玩意兒挺沒意思的,你說這地兒倒是要有一針一線可讓我們拿呢?誰有那心情調戲婦女啊……見天被婦女他爹調戲倒是真的。」
「老三啊!」夏明朗嘆氣:「我都沒發現,怎麼你這心眼兒也這麼實呢?」
「呃?」柳三變愕然。
「三哥,隊長的意思是,酒反正都香著了,見天地吆喝一下,不吆喝白不吆喝……」陸臻幫忙解釋。
這天下的事兒都是要對比著看的,在一個燒殺搶掠的地方,但凡出幾個正常人都像個君子。甭管是審美觀限制還是道德操守過硬,不幹壞事兒是硬道理。
夏明朗在會議室里拍著桌子訓話,什麼叫群眾路線,什麼叫統一戰線……那都是老祖宗發家的法寶,實踐證明了絕對好用的東西,絕對不能放鬆了。咱們現在這是敵後作戰,其艱巨性絕不亞於當年在華北打游擊,所以只有依靠群眾,團結群眾,才能在這個鬼地方站穩腳跟。
這些話都是從小就聽熟了的,耳根兒都能起繭子,只是難得夏明朗這種匪人都有興趣摻和,大家也只能支起耳朵聽一聽。效果嘛,一時之間當然也很難看出好壞來……倒是米加尼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找陸臻要了一些資料回去。
後來,米加尼給了陸臻一瓶棕櫚酒,陸臻帶上酒去找夏明朗,卻發現他已經趴在會議室里睡著了。在喀蘇尼亞的日子過得晨昏顛倒,似乎隨時隨地都應該工作,卻不能隨時隨地睡覺。
夏明朗睡得很疲憊,眼皮有點腫,暈著大大的黑眼圈,下巴泛青全是沒刮乾淨的鬍渣。陸臻試著靠近他,然而當他的呼吸觸碰到夏明朗的皮膚,夏明朗便敏感地睜開眼,有些困惑地問道:「嗯?」
「我幫你刮鬍子吧?」陸臻從腿袋裡拔出匕首。
「唔,好啊……」夏明朗含糊不清地應聲,仰起臉露出最脆弱的脖頸,仍然有大半個靈魂沉在睡夢中。
陸臻關好門,在袖子上把刃口蹭乾淨,從下巴處往上,一點點地用刀尖割過去。陸臻的刀磨得很利,刀鋒過處那些黑森森的小碎屑紛紛落下,留下青鬱郁的皮膚。
他把這件事做得很認真,全神貫注,直到最後鬢角的雜毛都被修得整整齊齊,是這些日子以來,他第一個心無雜念的時刻。
「好啦!」陸臻心滿意足地拍一拍夏明朗的臉頰,聲音雀躍。
夏明朗睡眼朦朧地捏起胸口的T恤抖動:「你這傻冒兒,全落我脖子里去了……」
「呃……那我請你喝酒吧!」陸臻誠懇地。
一道閃電從天空延伸到地面,遠處傳來霹靂的巨響,夏明朗微笑著睜開眼睛:「你看,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那天下午下了一場雨,是這個雨季的第一場暴雨。大雨滂沱,從天上往下倒,夏明朗和陸臻捨不得關窗,七手八腳地把椅子堆到遠離窗戶的那一面牆邊,狂風卷進清涼的雨水,打濕了他們的頭髮與衣服。
樓下有一些不在崗哨的戰士衝到雨中洗澡,艷紅色的泥土吸飽了水分,整個大地都汪著血……
陸臻把濕透的上衣晾到椅背上,擰開瓶蓋灌下一大口棕櫚酒,夏明朗聞到酒氣,就著陸臻手裡喝了一口,皺起眉:「真酸!」
「出門在外,要求就不要這麼高了。」
夏明朗呵呵笑,低頭含住陸臻滑動的喉節。熟悉的窒息感,像閃電一樣,令人顫慄,陸臻摸索著拉上半幅窗帘。
夏明朗雙手捧起陸臻的臉,端詳了一陣,用力吻住他,把那兩瓣薄唇都含進嘴裡吸吮,陸臻跌跌撞撞地往後退,跨部狠狠地撞在窗沿上,厚重的窗帘吸飽了水分,冷冰冰地裹上他的皮膚,兜住了他。
陸臻忍不住顫抖,在這暗紅色的絲絨窗帘上划出波紋,他仰起臉,窗外電閃雷鳴,有如暗夜。
在那個瞬間,時間像是突然被拖慢了步調,陸臻甚至能看清夏明朗眨眼的過程,睫毛划過,在空氣中留下暗色的殘影,汗水緩慢的從眼瞼上滑下來,沉重的呼吸漫長如呻吟——那些分不出音節的單字在空氣中被拉長成奇異的調子。然而又是突然的,指針又被撥快了,所有一切的事與物沿著命中注定的軌跡飛馳,電光火石間,千帆已過……
快感如暴雨傾盆,又像洪水般退去,陸臻疲憊不堪地靠在夏明朗胸口,異常嫌棄地看著他把手伸到窗外去洗。
「你太噁心了。」陸臻深深感覺對不住樓下洗澡的兄弟們。
「呃……是哦!」夏明朗低頭親一親陸臻的脖子:「那要不然你吞了它?」
陸臻眨巴著眼睛愣了半晌,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只能由衷地再一次重複道:「你真是太噁心了。」
夏明朗哈哈一笑,不以為然地拉好窗帘。
難得平靜,空氣是涼爽而濕潤的,夏明朗把陸臻圈在懷裡,捨不得放開,這個地方曾經熱到讓人無法擁抱彼此。
「你最近真的要搞群眾路線么?」陸臻一臉狐疑地問道:「我總覺得你的目的沒那麼簡單。」
「我現在給你一把槍,一個混蛋,你會怎麼辦?」
「殺了他?」陸臻脫口而出。
夏明朗低下頭看住陸臻的眼睛:「你看,連你都開始這麼說了……」
陸臻猝然心驚。
「我記得在兩年前,你還在跟我討論什麼叫程序正義。」
「可是……」陸臻感覺到自己的喉嚨口發乾,心中捲起狂潮。
「當然,你的那個程序正義是不大現實,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們將來會變成……」
「審判者!」陸臻說道。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我們不能自己來判斷什麼人應該死,什麼人不能死,這很危險……雖然現在看起來問題不大,但是我很擔心,尤其是現在這種環境,我很擔心。」
「我明白。」陸臻肅然。
這個地方有無邊的黑暗,而你槍口上的火光是離你最近的光明,你將如何選擇?暴力是一口甘美無比的酒,成為救世主的感覺好得會讓人上癮。
然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