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一百零三章 留守南珈(2)

部隊將重新整編,各路援軍迅速趕來匯合,蘇晉帶了一輛全地型十輪驅動的越野大貨車火線加盟,讓夏明朗驚喜不已。當然,更讓人驚喜的是蘇晉對南方各區地形的熟悉,在喀蘇十幾年不是白混的。

林珩老爺子連夜送來了大量野外急救器材,這包括各種外傷包和兩個裝配好的重傷處理箱,只要將無菌條件控制得好一些,就能在野外同時進行兩台重傷手術。

駐喀蘇的維和醫療隊更是專門抽派了一支精兵,夏明朗與他們在奈薩拉曾經合作過一陣,彼此都有些了解,這回在關鍵時刻再見面,氣氛更是融洽。

醫療隊領隊的張浩江看到夏明朗馬上先敬禮,雙手抱住夏明朗的手:「我聽說是您老哥領頭,馬上心裡就有底了。」

夏明朗苦笑:「我聽說你會來,我心裡也有底多了。」

時間不等人,縱然倉促萬分,這支混編的特殊隊伍也得在三天之內開拔,畢竟現實從來不會給人一張準備充分的時間表。營地里一派火熱景象,第一批到位的物資已經卸下貨,戰士們忙著幫醫療隊的兄弟們整理打包。

夏明朗轉了一圈沒發現柳三變,回到辦公室居然看到柳三正坐在電腦前上網。

「你倒是好興緻!」夏明朗驚訝地。

「我?」柳三變臉上浮起可疑的紅,急急辯解道:「我在給阿梅寫信。」

「噢,寫情書啊,那是大事兒啊!要不然我再出去溜一圈?」

「不不不,不用了,已經寫好了。」柳三變手忙腳亂地按下發送。

「別這麼不好意思啊,合法老婆,想怎麼寫怎麼寫,你還怕人說你肉麻啊?」

柳三變嘿嘿笑,也不出聲,可沒想到的是回信轉瞬即至。叮咚一聲,柳三變條件反射地點了收信,回信不長,就只有一句。夏明朗縱然想迴避,一眼掃下已經看全。

——那就去吧,反正將來無論如何我們都可以告訴孩子,他的爸爸是個英雄!

不必再問柳三變在信里寫的是什麼了。夏明朗沉默半晌,在柳三的身邊坐下。

「一直以來我都期待著有這麼一天,我可以拿起槍,站在真正的戰場上,保家衛國。」柳三變把臉深深地埋到手掌里:「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了,我卻又忍不住……還是害怕。」

夏明朗默默地攬住柳三的肩膀,把他帶到自己懷裡。

「我知道這樣不對,我知道……」

「不,是兄弟我自私了,忘了你還有家有室。」夏明朗說道。

「有誰沒有家沒有室?」柳三變深呼吸,努力地平視夏明朗:「承蒙不棄,我會堅持。」

夏明朗不知道應該再說些什麼,不自覺又看了一遍回信,感慨道:「你們家阿梅可夠悍的。」

「那是。像我這樣的男人滿地都是,像她這樣的女人全世界能找出幾個?」柳三變由衷地笑了,那笑容看不出是自豪還是自嘲。

夏明朗把人攬得更緊,再用力拍一拍柳三的肩膀,低聲喝道:「誰說的!我夏明朗的兄弟怎麼可能滿地都是。」

又是一個黃昏,車隊披著夜色悄然出發,為了避開中東部政府軍與南方叛軍的交戰區,夏明朗聽從了蘇晉建議改走西線。

這裡幾乎沒有路,但是這裡也沒有飛機、坦克與大炮。聽說解放聯盟正在向中部集結,壓上了他們全部的坦克與步戰車。喀蘇尼亞的中部平原是石油高儲量地帶,貨真價實的兵家必爭之地,無論南北各方都不會輕易放棄,戰事打得異常激烈。

路況太差,悍馬車坐起來很不舒服,那些呆在卡車裡的同志們更是慘烈,一路過來沒有幾分鐘是安生的。這是漫長到令人生厭的旅程,戰士們多半在玩著一些無聊的遊戲或者閉目養神,所有人昏昏欲睡。

陸臻與徐知著靠在一起,肩抵著肩的犯瞌睡,卡車忽然一個急剎車停住,兩隻小腦袋頓時撞到了一處。

「怎麼回事?」陸臻條件反射地跳起來,整個車箱瞬間蘇醒過來。睡覺的、發獃的、聊天的……這會兒都把眼睛看向了陸臻。

「刑博,出什麼事兒了?」陸臻用對講機呼叫他們這輛車的司機。

「我也不清楚,前面忽然就停了。」

陸臻無奈,換一條線直接呼叫夏明朗,卻只聽到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

「怎麼了?」陸臻疑惑起來,身上的汗水好像一下子收幹了,涼嗖嗖的。

「給我呆在車裡不要出來!」

夏明朗喊完這句話才意識到這條是單線,連忙開了群通再喝一聲。

「到底怎麼了?」陸臻感覺毛骨悚然。相識多年,他第一次聽到夏明朗的聲音發顫。

「你,嗯,你……過來看一下。」

天已破曉,地平線上染著一層暗紅色的紫,空氣里飄浮著一些白霧,泛著幽幽偏藍的冷光。陸臻從車邊繞過去,赫然看見頭車的車輪底下輾住了一個人。

「這……」

「不是,看那裡……」

陸臻下意識地跟隨夏明朗的手指轉移視線……驀然,他倒吸一口冷氣,連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在他們將要前進的方向,有更多的屍體橫七豎八地伏倒在地,隔著迷濛的白霧,這條破敗的紅土小路彷彿沒有盡頭似地延伸著。

「怎麼會這樣?」陸臻明顯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政府軍?」

「不,是部落仇殺。你看,他們都是被砍死的,政府軍會用槍。」蘇晉眉頭緊皺,他儼然成為了在場所有人裡面最鎮定的那個。

「為什麼要這樣?都是一個國的,有什麼事需要這麼狠?」陸臻脫口而出,話音未落已經自己意識到這話有多可笑。

「國家?」蘇晉苦笑:「不要用你的想法去套他們,對於他們來說,部落的利益比那個虛幻的國家要實際得多。搶水,搶地,你死我才能活。以前有政府管著還收斂點,現在……」

陸臻沒有再說什麼,他並非對這塊土地的現狀茫然無知。尼羅河越來越窄,人口越來越多,人類的需求與日漸脆弱的生態有那麼多的矛盾。爭奪水源、爭奪土地、爭奪石油……這裡的人們還在用最原始的方式控制著人口與利益的分配……大刀砍過,你死我活,幾千年來從未改變。

這些屍體大都是老弱婦孺,她們向著一個方向俯倒,用各種姿勢。陸臻幾乎可以看到她們驚恐萬狀地奔逃在這條道路上,然後被掠殺者從背後砍倒。這些日子以來,陸臻第一次感覺到冷,那是一種沁入骨髓的寒意,潮濕而粘膩地沾在皮膚上,無可擺脫,彷彿那是有腐蝕性的,已經溶穿了皮膚。

「還有別的路嗎?」陸臻聽到夏明朗問。

「沒有了。」蘇晉說道。

「清路吧。」夏明朗長長嘆息,面沉如水。

雖然時間緊迫,可是通過這段路仍然花了他們很長的時間,畢竟光是分批讓戰士們面對現實就費時費力。雖然悍馬車的高輪可以直接從屍體上輾過去,但是他們誰都不想這麼干,清空道路就成了新的大工程。來不及掩埋,戰士們戴著長膠手套把屍體抬到路邊。

太陽漸漸升起,空氣在陽光下翻騰,帶著越來越濃烈的腐敗的氣息。終於有人忍不住趴到路邊嘔吐,瞬間,這種感覺像是會傳染,路的兩邊吐成了一片。

「這裡很快會變成疫區的。」張浩江陰沉著臉,那種強烈而又無奈的憂慮讓他看起來幾乎有些愁苦。

陸臻從背脊竄上一道涼意:「那有什麼辦法嗎?」

「我們沒那麼多消毒劑,也沒那麼多時間。」

夏明朗微微點頭:「那還是趕緊走吧。」

張浩江愣了好一會兒,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畢竟是個醫生,比軍人擁有更多的慈悲,然而理智會告訴他什麼才是最應該的那個選擇,張浩江默默地組織人力消毒戰士的身體與車輪。

再一次出發,整個車隊都變得無比死寂,不斷的有人衝到車尾去嘔吐,醫務隊忙不迭地給戰士們分發著藥品。

陸臻再也沒了睡意,那股子寒意在他的骨髓中隱隱作痛。戰爭,撥開所有那些令人慷慨激昂的名詞,陸臻忽然發現了它的本質——為慾望所迫,彼此爭奪,你死我活。

現實多麼醜陋,令人噁心,然而你卻無法逃避,畢竟你不想死,你總想活。

陸臻想起之前老謝政委給他們灌輸的那一大堆紅頭文件,他忽然覺得有些話也不是那麼可笑了,比如說:穩定,還真他媽就是壓倒一切的。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從古到今,人們只有吃不上飯的時候才會揭竿而起,戰爭永遠是最後那個選項。

用暴力來改變現狀,那是一個民族最大的悲哀!

正午的陽光像燃燒的熔漿那樣傾泄著,鐵皮車箱里比蒸籠還要熱,陸臻發現他幾乎有些享受這種純粹的乾熱,太陽像是最好的消毒劑,一點點地烤盡他骨髓里的寒氣。夏明朗像是忘了要停車宿營,直到張浩江提醒他,再這麼下去馬上會有人中暑。

那天晚上,車隊悄悄改換了路線。這是整個領導層一致同意的,他們寧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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