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臻清了清嗓子,把話筒調到適當的位置:「女士們,先生們,我希望你們能一個一個提問。」
工作人員在努力的維持秩序,可是眼下這個會場內起碼有一半是戰地記者,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剽悍的行業中最兇悍的那部分人。他們身高馬大、嗓門洪亮、膽色過人,擾得那些素來矜持的政經記者們也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似得不甘人後。
終於有位大漢搶在陸臻出聲後短暫的安靜中喊出了自己的問題:「我想請問這位軍官,長期以來中國軍隊一向對外保持沉默,為什麼這次會一反常態的公開露面?這是否代表了你們的封口令已經被解除?」
會場里頓時安靜下來,似乎這是個共同的問題,所有人都關心,都想知道答案,各式各樣的目光直撲主席台,梁雲山用眼角的餘光看向陸臻。
「不,從來都沒有什麼封口令,我今天坐在這裡,就是最好的證明。」陸臻的聲音平穩:「在平等互重,共同維護世界和平的的框架之下,中國人民解放軍一直都很樂意與世界各國的合法軍事組織進行善意的交流、學習與合作。如果你覺得近期沒有聽到過特別來自中國軍方的聲音,那只是因為最近三十年來,中國軍隊都沒有過任何對內對外的軍事活動。」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只要一個問題,場內所有的記者都明白今天想從這個人嘴裡挖到任何猛料的念頭都宣告破滅。能把無賴耍到如此道貌岸然而又無懈可擊的地步,這充分說明了:此人職業!
第二個問題隨之而來,馬上有一位失望的記者提問:「請問你真的是軍人嗎?」
陸臻微笑著反問:「你希望我怎麼證明給你看?」
「您看起來很不像。」記者意味深長地暗示。
「看起來不像的不一定就是假的,既然今天我穿著軍裝坐在這裡,我就必然是一名中國軍人,我不可能也沒有必要不是真的,您說對嗎?下一個問題。」
「請問軍官先生,為什麼貴國政府這次會如此高調的動用軍事力量,直接出兵喀蘇尼亞首都與反政府軍進行激烈的軍事對抗?這是否代表了貴國最新的軍事戰略方針?你認為這次行動將對喀蘇尼亞的局勢造成怎樣的影響?這些影響是否會改變中喀雙方未來的關係?是否會影響到貴國在喀國巨大的石油利益……」
連珠炮一般的提問,彼此錯綜,複雜無比,如果你不打斷他,他還能一直不斷的問下去,從一個點,牽到一條線,不斷的深入,最後逼著你回答一個面。
「我可以回答您第一個問題,」陸臻果斷地切入他的問題,「這次行動是中國有關部門接受喀蘇尼亞警方的委託,派出由公安特警與陸戰隊聯合組建的特別小組,進入奈薩拉協助喀蘇警方營救中國公民,這是一次符合國際法與中喀兩國國內法規定的合法警務行動。好,其餘的問題我們請……」
「那請問此舉是否為了保護貴國在喀蘇尼亞龐大的石油投資?」
「關於石油的問題,您應該去詢問孫建勝商務參贊。」陸臻溫和地笑了笑。
「但是……」
「孫參贊,麻煩您……」陸臻乾脆利落地推開話筒。
氣氛再度活躍了一些,陸臻看起來像是個態度強硬的發言人,這讓記者們發現了新的樂趣,溫吞水一般平淡漠然的發言人是最好不玩的,即使不能挖到真正的猛料,記者們也需要讓自己的老闆和讀者認為自己是有力的。
無禮,有時候也是他們的職業需要!
新一輪的提問洶湧而來,他們從各個角度各個層面出擊,再一次把陸臻吞沒。陸臻感覺自己像一個倉庫分類員那樣,把問題分門別類,涉及到石油利益的問題交給孫建勝,把政府層面的問題轉交給梁雲山。
一輪炮彈轟完,記者們失望的發現陸臻毫髮無傷,因為根本沒有一顆炮彈真正落到了他的身上。
終於有一名長著絡腮鬍子的歐洲記者操著一口極為蹩腳的中文憤怒地抱怨:「日把瓦提毒讓別認揮打,請瓦,日坐災折里干神馬?(你把問題都讓給別人回答,請問,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陸臻愣了兩秒鐘,這種情況下連同聲傳譯都束手,整個主席檯面面相覷,顯然沒人有能力聽懂這種問題,只能問道:「您可以把剛剛的問題用您更為擅長的國際通用語言再重複一次嗎?「不必說中文的大鬍子自然更具力度,聲音鏗鏘頓挫,無數個英文短單詞像機槍一樣噼哩啪啦的砸過來,頓時引起一片共鳴。很明顯,陸臻這種迴避的態度早就引起了眾怒。
陸臻頗為無辜地笑了:「我們中國人有句老話叫術業有專攻,我坐在這裡是專門為了回答有關這次軍事行動的問題的。所以我也很著急,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問點我有能力回答的問題呢?」
在某個離開很遠的地方,有人不自覺在眼底透出一絲笑意;在更為遙遠的某個地方,有人忍不住鬆動了表情。
然而,只回答軍事問題??
這太見鬼了,當你有幸遭遇神秘中國多少年來第一個公開的軍事發言人,你會願意只問他軍事問題?當然不,人們更關心的永遠是背後的故事。
記者們開始思考怎樣誘導陸臻說更多的話,你的回答代表了你的態度,而你的不能回答也將代表你的立場。他們不斷的變換角度變換策略,他們不斷地探索陸臻的極限,試圖以此來推斷中國軍方的立場與地位。而陸臻與梁雲山們全陣以待,用各種堂而皇之的官方語言說出早就擬定好的標準回答,提問與回答變得就像一場追逐與防守。
當陸臻以為就是這樣了,今天的發布會最終會這樣結束的時候,一個坐在後排一直都沒有發言的紅髮女人舉起了手,她同時站了起來,用相當強硬的姿態向全場表示:我有問題!
陸臻禮貌地將視線投向她……
「請問,在那天晚上,你殺了幾個人。」這位紅髮女記者說著很不錯的中文,帶著一點點京味。
全場寂靜。
「這是一個軍事類的問題。」女記者馬上補充了一句。
「是的。」陸臻微微點頭:「但是很抱歉,我不知道。」
「是因為太多了嗎?」女記者向場內的記者們欠了欠身說:「我可能會多用一些時間,但請讓我問下去。」
記者們都大度地表示諒解,自然的,沒人會在這時候打斷她,抱怨她佔用了太多資源,因為她的問題的確很精彩。他們不一定願意這樣提問,但如果有人能代他們問出來,那是沒有人會不樂意聽的。
除了……主席台上現在坐著的中國人,梁雲山已經感覺到手心裡的汗意,這是個超常規問題,他甚至拿不準陸臻應不應該回答。
「不,因為我不會去記住這些。」陸臻說道:「我厭惡殺戮。」
「是嗎?那你為什麼選擇當個軍人?」女記者誇張地表達著她的驚訝。
「為了保……」陸臻頓了一頓,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很快的,他的眼神變得深邃而遼遠,帶著歲月的回望:「我選擇成為一名軍人,是為了保衛我的國家,為了讓我的親人永遠都不會在自己的家門口,親身經歷最真實的殺戮與戰火。」
女記者一時啞然,懊惱地發現她的提問居然成了陸臻炫耀忠誠的跳板,她馬上尖銳地譏諷道:「所以你把最真實的殺戮與戰火帶到了別人的家門口。」
「我想再重申一次,這次行動受喀蘇尼亞警方的委託,有喀國政府的許可,這是一次合法行動。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我們的職責是保護所有中國人民的生命與財產安全,我國公民在境外受到了生命威脅,我們有權利也有義務採用各種合理合法的方式營救他們。」陸臻正色道。
「所以,是喀蘇尼亞政府允許你們屠殺本國平民??」女記者窮追不捨,顯然,這女人是奧莉婭娜·法拉奇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