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陸臻其實心裡很感動,他知道秦若陽是想提醒他一些事,這也是為他好。雖然他們倆曾經言深,可是畢竟交情斷了很多年,現在貿然遇上還有這份情誼在,也讓他著實感念。陸臻輕輕敲了敲秦若陽的車門:「大切諾基?」
「嗯?」
「這麼說吧,就你這車門,我們隊長一拳上去能砸一坑兒,如果他真心想打誰,那位孫先生現在都不用進醫院的。當時的事兒其實是有點誤會,大家心裡都有火,男人嘛吵起來免不了拉拉扯扯……」陸臻皺了皺眉頭:「你覺得怎麼處理好呢?要不然我過去解釋一下?」
陸臻這話說完,自己都想拜自己,這也太他媽的淡定從容,不焦不躁了。
「別了別了,事兒都過去了就別再提了,再提就真成個事兒了。你心裡有數就行了,其實孫參贊人還是很好的,他就是真的急了,那一票綁得都是他老熟人啊。前幾天還一桌吃飯,說沒就沒了,你想這事兒誰受得了?」
「是啊!」陸臻語調平和地:「一分鐘前還在說你小心點,一分鐘後人就沒了,你想這事兒誰受得了!」
秦若陽不自覺轉頭看了看窗外,又是一陣沉默。
「我知道你們心裡有火。」秦若陽艱難的開口,聲音也有些乾巴巴地:「但是真的,我們真的儘力了,沒有人想害你們,這怎麼可能,我們怎麼會害自己人。」
「是的,我相信。」陸臻淡然道,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查理,跟那傢伙聊天真是樂事,若不是一路這樣歡樂地飛過來,陸臻還真不敢相信自己現在可以如此平靜地說出這種話。
可是,永遠都不會只有一個真相不是嗎?
也永遠都不會只有一個在說真相的人。
如果不了解那個人而只是從宗卷上查看案例的話,可能他也會覺得查理的案子太過駭人聽聞,何止是開除軍籍,簡直不殺不足以正軍紀,可是……如果站在查理身邊看個這故事,還真不能說他就是罪有應得的。
秦若陽忍不住停下車,盯住陸臻的眼睛,彷彿心裡有個極大的迷題想從那裡找到端倪,陸臻坦然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秦若陽有些困惑地說道:「我今天,剛剛看到你們交上去的那份東西了……」
陸臻驚訝地皺起眉頭,無論如何,無論是從哪個程序來走的,都不可能這麼快啊?
「陸臻啊,這麼多年,我也不知道你走到哪兒了。我就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講,我只能說這是我看到的我想的,我估且說之,你也估且聽之……」
「哥,幹嘛跟我這麼客氣,我是什麼人你還不了解嗎?才幾年吶,江山都沒改,我的本性更難移啊!」陸臻微笑著。
「那份東西,應該是你們聶將軍直接交到我們三部的宋部長手上的,宋將軍把東西傳給了我們喬頭,喬武官再拿給我看。我估摸著到現在為止,全中國看過這份材料的人也就這麼幾個。宋將軍是希望我們能拿一個合理的解釋出來,可是情報這個東西怎麼說呢,沒出事都是好的,一出事全是壞的,是不會有能讓上面感覺合理的解釋的,也說不清什麼盡不儘力的話。」
「可是現在出了簍子,總是不足,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次記住教訓,以後加強不行嗎?」陸臻道。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秦若陽苦笑:「我不知道你對聶將軍這人是怎麼看的,當然他是很有能力,世勛之家,辦事也非常有魄力,而且他還年青,路還長,所以他得做事。這次就是他極力主戰的,你應該知道為什麼,主戰就是你們出馬,那就是他的功勞;主和就是我們的份內活。」
陸臻臉色絲毫不改,彷彿世間的一切都瞭然於心,其實在這之前,他根本沒去想過這一層。可秦若陽大概是礙於立場,看問題到底看得偏激,之前劫持人質要得是錢,可以用錢贖買,而現在那些人要得是政治聲名,就只能靠軍人拿命贖,並不能說聶卓此舉只為了爭功。
「陸臻,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那份報告是你們自己主動交的嗎?」秦若陽試探地。
陸臻微微點頭。
秦若陽像是從心底松下了那根要命的弦兒。
「那份報告的確寫得措詞嚴厲,可是你知道,我們是第一線的軍人,」陸臻不自覺握住自己的手指:「直面戰友的鮮血,當時的心情很激動。在,尤其在我們單位,戰士犧牲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一次犧牲四人……」
「五個!」秦若陽打斷了陸臻。
「啊……」陸臻心裡一空,幾乎茫然。
「我剛剛出來的時候得到消息,重傷員有一位不治身亡了,你繼續。」
「哦。」陸臻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口氣:「五個,對,一次犧牲五位戰友,這是近幾年來都沒有的事。所以,我們當時很氣憤,回頭去想,總覺得很多地方是可以更好的,很多不足。我們當時就是想最快最真實地把那種不足、漏洞說出來,我們更是希望以後會更好,我們甚至沒有去迴避自己的失誤,我們就是希望能有一次深刻的反省,讓血不會白流。」
「你的想法是很好的。」秦若陽似乎也有些動容:「但,事情是不會像你想的那麼發展的。聶將軍把這份東西直接給我們看,沒交出去,也就是說……我想你能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陸臻彎起嘴角,微微笑了笑。
他在想回家要怎麼安撫夏明朗,不過,這就是生活,這他媽就是現實。生活總是在你感覺已經噁心透頂的時候峰迴路轉,然後你會發現曾經那麼點噁心算什麼啊,真是小意思的小意思……開始還以為在這片歌功頌德的喧囂中,他們的鮮血換不回應有的教訓就已經是最糟糕的了。
現在才知道不是的,那遠不是最壞的,更噁心的情況是他們的悲傷會被利用,成為一種武器,用來教訓一部分人,而那種教訓並不是為了真相。
「其實我覺得你們一線作戰真的不容易,上面那麼亂……你聽我一句,別跟著摻和。」秦若陽再一次踩下油門。
「秦哥,說起來,那份報告喬武官就只給你看了嗎?」陸臻若無其事地看向窗外,那是無盡的曠野,東邊的地平線上影影綽綽地顯出一些建築物的影子,在被熱力扭曲的空氣中浮動著,好像海市蜃樓。
「嗯。」秦若陽有些困惑。
「我倒有點糊塗啊,你們這兒編製人還挺多的,在奈薩拉那邊跟我們接觸的還是位中校,你們喬武官到底有幾個副手啊?」
「是比一般的小使館多,不過你也看我們這兒亂的……我們這攤子事和荷蘭、瑞典什麼的那邊,完全不能比啊……」秦若陽話到一半,不期然卻收到陸臻平淡而意味深長的眼神,他抑不住心頭狂跳,掌心滲出汗水。
陸臻有些惆悵,他的眼神看起來高深莫測盡在掌握,其實心底有一塊地方在悶悶的疼。他還記得當年的秦若陽在操場上約人決鬥,兩個熱血少年為了心愛的姑娘大打出手。秦若陽贏到了勝利卻輸掉了姑娘,一怒之下慷慨激昂地自絕於人民:誰都別來理我,誰理我,跟誰急!
如果那時候有人告訴他,有一天秦若陽也可以城府深重,繞著彎跟他說這麼多話,一臉真誠地說著我是為了你好,實則為自己的安危探路摸底。陸臻一定主為丫腦殘無極限,看人用只狗眼。
那時候是多麼年輕啊!
那麼直接,那麼純粹,一語相交就是兄弟,一言不合就可以抄板凳,那個熱血到愣頭青的年華,在我們不曾發覺的時候已經遠遠溜走,一去不回頭了。
「放心,我們不是針對你,而且,事到如今我也看開了。」陸臻伸手拍拍秦若陽的肩。
秦若陽尷尬萬分:「我……也不是成心想瞞你。」
「我知道,我一開始沒問嘛。」陸臻笑了笑:「你接手情報這塊多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