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夏明朗與陸臻他們幾個頭頭是在差不多第二天的下午才得到徹底休整的,第一批被安置好的是重傷員,查理把他們送去機場後,那架等待著的運八就帶著他們飛去了多勒港。那裡目前正停靠著「太湖」號綜合補給艦,艦上有設施完備的外科手術室,梁一冰雖然看了三個多月的小毛小病,但這並不影響她的醫術手法,這是個受過良好的戰鬥傷培訓的正宗軍醫。
起初陸臻很詫異,運八怎麼會忽然變了性子,不打申請,不等命令,為這麼兩個重傷就直接飛了一趟。後來才知道是王興淵不相信喀方提供的醫療條件,拿槍指著機長的腦門,號稱你不飛,我就崩了你,然後自崩。
當然,想來那位機長大人應該也不至於就真的怕了誰,或者也是覺得既然都這麼個情況了,那將來就算是上面怪罪下來,罪名也扣不到他頭上,所以放心大膽地飛了這麼一遭。
可是,正因為王興淵這麼一鬧,夏明朗這一行人直接被送去了醫院,而彼此之間的氣氛就已經變得有些微妙了。
柳三變此時自然是悲痛欲絕,一身的火焰,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而夏明朗夏隊長縱橫捭闔了半輩子,自問還從沒打過這麼憋屈的仗,也從來沒讓人這麼當傻X哄著去跳過這麼旺的火坑,所以自打他一進門,看到那些使館和喀方的聯絡官們眼珠子都是紅的,血淋淋的狂怒。
不過,這些恩怨暫且揭過不表,眼目下最要緊的是傷員。
現代武器威力巨大,那種一槍擊中一個血點子,前面多大洞後面就多大洞的情景純粹都是沒挨過槍子兒的導演們的美好想像。超高動能,空腔效應,翻滾作用……隨便拎一個有關槍傷的名詞解釋都能讓普通人嚇得頭皮發麻,人類在研究怎麼傷害自己的問題上,永遠是不遺餘力的。
雖說此刻生命垂危的兩位重傷員是被送走了,可剩下的也不容樂觀,有被子彈震壞了小腿骨的,有彈片打進腹腔的,還有被火焰燒傷了半邊身子的……雖然大家都在努力自救,可傷員還是太多了一點,一時間手術刀與血漿齊飛,紗布共繃帶一色。
跟這些傷比起來,麒麟隊員雖然個個挂彩,卻也不能算重。
倒是方進同志的傷勢還比較麻煩,清掃者的工作雖然跑動並不厲害,可臀大肌畢竟是所有下肢運動的起點。方進再怎麼一隻腳掂著跳,屁股上那可以捅進兩節食指的洞眼,目前也已經被撕開成了一個比較大的口子。臀部肌肉的縫合處理特別,嚴炎信不過當地醫生親自操刀上陣,搗鼓了半天最後給方進找了個乾淨點兒的床位讓他趴著晾屁屁,順便掛上一瓶抗生素慢慢打點滴。
至於宗澤同志則幸運得多,脫去作訓服只看到胸口半邊青紫,X光照下來裂了一條肋骨,好在並沒有徹底斷裂,要不然這一番激斗下來,心肺非得被戳出幾個洞眼不可。
陸臻剛剛把自己胳膊上的傷口處理好,就聽著旁邊房間里柳三變咆哮似地怒吼著:「你敢!!」
他心中一震,連忙推開身前的護士跑出去,就看到柳三平時那麼溫文圓潤的一個人,此時半身浴血,橫眉立目的樣子跟巡海夜叉沒什麼兩樣。
「怎麼了三哥?」陸臻趕緊走到柳三變和醫生中間去。
「他說要截肢,這庸醫說要給他截肢,媽的,就斷了條脛骨他們就要截肢?怎麼當醫生的??草菅人命嗎?」柳三變越說越火大,眼看著就要揮拳頭,陸臻連忙按住他,轉頭瞪著旁邊的翻譯問道:「怎麼回事?」
可憐這小翻譯哪裡見過這種陣仗,嚇得臉都白了,結結巴巴地解釋說這位士兵是粉碎性骨折,醫生說醫不好,骨頭全斷了,接不起來了,只能截肢了……
奈薩拉這地方既然不太平,這家醫院自然也是見過世面的,可世面見了太多也有不好,比如說:不上心!
陸臻皺起眉頭,視線掠過傷口。那位受傷的戰士大概生怕陸臻被說動,他這條腿就算保不住了,嚇得眼淚汪汪地看著柳三變叫營長。柳三變這時候心疼得都成渣了,哪裡經得一點激,當場淚流滿面。
「真有沒有辦法了嗎?」陸臻試探著問醫生。
醫生畏懼地看了柳三變一眼,沒敢吭聲,輕輕點了點頭。
「怎麼可能!」柳三變吼了起來:「大前年,有個戰士走火,95的子彈,貫穿傷,那麼近的距離,兩條小腿骨全斷,送去醫院人根本沒當回事兒,什麼截肢,現在那人好好的,照樣走路!!」
陸臻凝起長眉,那是軍區總院,全國重點,傾全院之力救一個人,而現在……
眼下讓柳三變退一步,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了,而且那是一條腿,那是一個人的一生。可是醫院方面……陸臻在心裡輕輕放過,他很懂得技術這種東西不是用槍能逼出來的,威脅醫生的後果不堪想像。
陸臻垂頭想了一會兒,輕輕一擊掌說:「行,那這樣吧。」
躺在床上的戰士猛然抬起頭,祈盼的眼神閃閃發亮。陸臻在心中生出暖意,無論如何,怎麼可以辜負你。
陸臻的想法其實很簡單,既然已經事急從權了一次,那就不妨再來一回,而且他不是王興淵,他是手裡拽著線,隨時可以通天的人。陸臻馬上打衛星電話聯繫聶卓,先是把喀蘇尼亞軍方在整個任務中的不作為煽風點火式地挑撥了一遍,把隊員們的傷勢添油加醋的誇張了一番,再把在當地的醫療條件可著勁兒地貶低了一輪。
聶卓通宵守著消息一直沒敢合過眼,這會兒正是凌晨時分最疲憊不堪的時候,被陸臻這一句一句像刀子似地紮上心尖去,當場發怒,拍案而起,直接放話說把人拉回來,自己的兵不能讓別人糟蹋。
陸臻要得就是這麼一句話,聶老闆這話放下去,各路人馬立刻散開聯絡四方。最後達成共識,運八帶上剛剛做完預處理的兩位重傷員,連同「太湖」號上所有醫護人員先飛回奈薩拉,接上這邊醫院有難度的傷兵,直飛巴基斯坦,落地加滿油後,直飛廣東。在那裡,軍區總院會空出最好的床位與醫生隨時待命。
這些事聽起來簡單,可是很多表面簡單的工作其實背後程序煩瑣,不知道得用多少人去折騰。當然,這些就不是陸臻和柳三變會去關心的了,他們只是立馬行動起來,趕著醫生給傷員做手術前的預處理,該切開減壓的切開,要清洗的清洗……
柳三變這會也像王興淵一般無二地敏感,看外人一個信不過,四處盯得緊緊地,生怕他們做出多餘的手腳,其實院方不知道多希望儘快送走這批神。
好不容易一陣兵荒馬亂把幾名傷員安全送上飛機,陸臻陪著柳三變又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趕,剛一進門就感覺氣氛大不對。大廳里站著幾名使館的工作人員和翻譯,一個個臉色發黑,神情不善,大有興師問罪的架式。
陸臻知道這會兒的柳三變一點就炸,連忙哄著他去照顧戰士們,自己打點起精神去問情況。
一個看起來三十齣頭戴眼鏡的文員憤激萬分地沖陸臻大喝:「你們怎麼回事??你們那個上校把我們參贊打了。」
夏明……朗?陸臻一下都懵了,這個怎麼可能?他連忙端正神色問道:「你是?」
「我叫尚文凱,是大使館的二等書記官。」
陸臻注意到他使用了「書記官」這個詞,而不是更常見的「幾等秘書」,似乎是生怕自己不了解外交官體系,會誤把他這個「秘書」當成跟班。
「哦,我一直以為只有日本的外交省才用書記官這種名稱。」陸臻做出微微詫異的樣子。
尚文凱明顯愣住。
註:關於書記官與秘書的外交稱謂問題可百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