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七十四章 戰爭之王(10)

方進他們很快也撤了回來,沒有人追擊,大概都已經被消滅了。方進手上拎著他們全身癱軟的司機,他很幸運地沒有被流彈打中,並且在他驚慌失措滿地亂竄的時候被方進一把揪住了領子。不過方進本人就沒有那麼好的運氣了,一枚流彈穿透車門打中了他的屁股。

夏明朗一個閃念想到他們的司機小伙,那個阿拉伯男孩長著黑漆漆像小鹿樣睫毛濃長的大眼睛,他已經在爆炸的越野車裡化成了灰燼。

方進把那縮成一團兒的司機扔上卡車,捂著他流血的屁股呲牙咧嘴地跑過夏明朗身邊,他很嚴肅控訴說:「隊長,我覺得我們需要裝備防彈內褲。」

夏明朗差點笑出了聲。

車隊在慢慢地前進著,他們換了一個方向,喀蘇政府派給他們的司機們有些已經嚇得不知道怎麼開車,而剩下的則在內部吵成了一鍋粥,每個人都堅持認定自己的路線可能會更安全,他們說東道西誰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夏明朗只能讓車隊跟著頭車開,否則誰也不能在這時候讓他們統一出一條最佳路線來。

當然,這種情況是相當危險的,按照標準程序司機應該是最冷靜的那批人,而且整個車隊里的每輛車都應該知道目標地的方向和路線。這樣才能保證沒有誰會掉隊,即使在頭車轉錯彎的時候後面的車隊也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可是夏明朗現在已經顧不上了,他必須信任這些司機,因為他根本就不認識路。一天的時間只夠戰士們熟悉那間賓館大樓和城裡的主幹道,奈薩拉密如蛛網莫名其妙的小路沒有人能在兩三天內靠地圖摸清楚。

那些雙車道甚至單車道的小路看起來簡直一模一樣,街燈歪歪扭扭的倒著,路面上飛揚著塵土髒亂不堪,到處都是垃圾碎片,街角處長著叫不出名來的矮樹和仙人掌,在黑暗中模糊成幢幢鬼影,金屬路牌被人毀得七零八落,根本無法指示方向。

夏明朗一直擔心他們的司機會迷路,以至於他每過一個路口都會看一下指南針,估計在大方向上他們是不是距離安全越來越近。

交火還在繼續,甚至越來越激烈,全部的麒麟隊員與一部分陸戰精銳下車開路,他們用機槍在人群前方掃射,驅趕他們,用逐段封街的方式保證車隊的安全,車上的高音喇叭用各種語言聲嘶力竭地吼叫著:放下武器!離開這裡!

戰士們開始向所有攜帶有武器並正視他們的人開槍,所有的對外交鋒時後發制人的原則都已經被徹底拋到腦後,沒有人願意用生命去試探對方是否有敵意。

可是真正讓夏明朗感到驚慌的是,街道兩邊的人群居然越擠越多,好像半個城市的人都在往這裡趕。他們站在街邊或者躲在某些不起眼的破巷子里,他們在黑暗中用各種各樣的表情審視著他們,他們之間的絕大多數看起來是無害的,然後莫名其妙地,突然有個人變出一把破槍來掃上一梭子。那些人開槍的樣子甚至很可笑,他們拚命地把槍口往前舉,卻把脖子往後轉,閉上眼睛打光彈夾里所有的子彈轉身就跑。

夏明朗感覺這簡直匪夷所思,在緬甸在寮國在柬埔寨,只要在哪裡響起槍聲,十里路之內的老老少少都會望風而逃,拖家帶口跑得無影無蹤。可是在這裡,那些人好像趕集一樣飛奔而來,他們從人堆里擠出來,興奮地打出幾發子彈,就像在天橋看把式,扔下幾塊銅板,然後心滿意足地跑開。當然,如果還能跑開的話。

整個地區就像是陷入了狂歡,大家在進行一種有關於射擊的遊樂活動,他們在跟上帝賭骰子,賭是讓對面穿著迷彩服的士兵倒下,還是自己……

夏明朗和很多人討論過這個問題,和陸臻,在索馬利亞時,甚至和槍機與海默都討論過。大家最後的共識是,總有一些人對生命缺乏敬畏和眷戀。或者是這塊土地上的生活太過貧瘠讓人無法熱愛,或者是部落文化流傳千年的戰鬥榮譽感讓他們勇於拚命,又或者是伊斯蘭文化對聖戰的迷戀……

總而言之,在這裡有那麼一群人,他們非常勇敢也非常殘忍,他們砍死一個人就像砍倒一棵樹,他們看待死亡就像回家吃飯,他們會用可怕的效率殺死敵人或者殺死自己,隨隨便便幾個月就能用大砍刀讓全國人口少掉三成。

夏明朗第一次慶幸自己生活在一個懦弱惜命的民族。

與許多外人想像得不一樣,夏明朗不是一個喜歡打硬仗的人,甚至,他非常厭惡這個,因為老天爺總是站在有更多人和更多槍的那一邊。

所謂的迎難而上,勇於犧牲,擅啃硬骨頭,以少勝多,在他看來那都是二流部隊的水平,他喜歡不斷的迂迴、隱蔽、潛伏、深藏不露、確保在小範圍內的絕對優勢,然後一擊即中。他很擅長等待,善於捕捉各種微妙的變化,他是那麼的敏銳那麼會抓准機會。

真正出色的戰術不是突出重圍以弱勝強,而是永遠也別把自己陷進去。夏明朗是很少受傷的戰士,即使在他還年青衝動的時候都是如此,他天生有獵豹的基因,他喜歡控制局勢欺負人而不是被人欺負。

然而現在他們就這樣站在大街上,像一個活動的靶子,他們在明而敵人在暗,夏明朗所有的優勢蕩然無存,這不是他習慣的戰鬥方式,這讓他感覺到恐懼。

車隊還在前進,可是問題似乎變得更加嚴重,夏明朗發現攻擊他們的人數雖然沒有變得更多一些,可是能夠準確射擊的比例卻在提高。似乎有一些更專業的人在加入進來,那些在南方打過仗的游擊隊甚至是臨國的職業軍人。他們在路口設置路障,逼迫車隊停下來清除十字路口的交叉火力,這樣他們就得到了更多的時間去下一個路口設置路障,而車隊每一次的停頓都意味著更猛烈集中的交火與更多的傷亡。

夏明朗懷疑他們可能中了頭彩,情況說不定比所有人能想像到的更嚴重,這個地區沒準兒已經聚集起了足夠引發下一次暴動的能量。他們只是在等待著,等待一個好時機或者一根導火索,而他,夏明朗上校,像一個傻瓜那樣領著人一頭撞進來,充當了那根槍藥引子。

卡車裡塞滿了傷員和人質,柳三變在一個路口釋放了那些俘虜,他已經徹底顧不上他們。

據說有一個詞叫「戰鬥迷霧」,就是說無論你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得多麼充分,你被訓練得有多好,當戰鬥開始第一發子彈離開槍膛,未來就會變成一團迷霧。你將看不清對與錯,不知道前和後,你只能在迷霧中摸索,祈禱自己正在做著正確的事。

柳三變無比沉重地告訴夏明朗,他們又多了兩個重傷員,有一名士兵被子彈打穿了肺部,他需要儘快被送進醫院,否則他很快就會完蛋。

夏明朗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冒著亂槍把一個陸戰隊員從路口拖回來,他很勇敢,攻擊很有力,但是很多地方都做錯,他把自己的側面暴露了出來,而那個方向隨時都會有人放冷槍。

夏明朗發現現在他即使是大聲吼叫著都很難把自己的命令迅速傳達下去,這讓他不得不跑前跑後的進行面對面指揮,當然柳三變應該也一樣。這裡太吵了,到處都是槍聲和子彈掠過空氣的尖嘯聲,讓人根本聽不清別的東西。每個小隊都覺得自己的戰位很危險,小隊長們急著了解情況,也急著報告,他們常常緊張得開錯頻道,電台里充斥著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句子,這讓戰士們很難迅速聽清來自夏明朗的命令。

他知道這不能怪柳三變和他的部隊,他們的確訓練有素,但是他們沒有被訓練過習慣身邊戰友的流血、呻吟、慘叫……甚至死亡,他們也沒機會習慣手臂骨折或者食指齊根削斷之後還怎麼堅持戰鬥。

此時此刻他們仍然能保持良好的隊形,沒有崩潰沒有退卻,仍然在有效還擊,仍然鬥志高昂,這已經說明了他們的確是精銳。

可是,這不夠。

夏明朗痛苦地發現如果他想要把更多的人完整無缺地帶回家,那還不夠,他希望他們更冷靜,更專註,心無旁騖的就像一塊石頭,而同時又像一隻耗子那樣敏感多疑小心謹慎,留心任何一點點風吹草動。

相對而言,馬小傑那一組特警的狀態要比陸戰隊好一些,他們的射擊更精準,他們更擅長觀察戰場,為自己尋找依託,他們有良好的巷戰訓練,也更懂得怎麼保持通訊頻道的清潔。可是他們也有自己的缺陷,他們被無處不在的敵人搞得手足無措,老是琢磨著要怎麼去消滅那些人。顯然他們更習慣的戰術是包圍——>集中火力——>殲滅,而不是逃跑。

「坦克呢!!」夏明朗沖著陸臻大吼。

陸臻做了一個手勢表示,聽說它們在加油。

真操蛋!夏明朗心想。

在戰鬥中,假如情況在變壞,那它總會變得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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