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手裡握了一大把姓名牌,眼睛死死地盯著建築圖紙,短暫地沉默後,陸臻輕咳了一聲:「電磁環境不複雜,阿泰、小順,三哥你再給兩個人,應該能把信息這塊撐起來,我跟你們進去。我近身還是可以的,說不定比默爺還好一點兒。」
方進頗為鄙視地瞪著他,陳默倒只是淡淡地轉頭看了看,陸臻微微一笑坦然生受,夏明朗扔下兩塊姓名牌:「跟陳默比,你也不怕閃了舌頭。不過你總比小嚴好一點,你跟著我。」
夏明朗把地圖抹平,開始排兵布陣。
整體信息支援由馮啟泰負責,加上郝小順和柳三變那裡的兩位通訊員,足可以完成所有的信息保障工作,這個信息小組的安全則交給嚴炎與柳三變麾下的幾員精兵。因為夏明朗算是僅次於方進的牛人,不得不親身進入,所以當戰鬥開始後,前線一指由柳三變負責。柳三頓感肩上的擔子巨大,臉色沉重如鍋底。把陸臻勉強算上個尖兵,夏明朗還是咬牙分出了四個組,A組由他領隊,除了陸臻還有徐知著與另一名狙擊手武千雲,方進領軍的B組有陳默與宗澤……
柳三變畢竟是第一次經大事,上次的任務雖然也難,可核心部分他沒參與,完全聽命行事,負責的也是比較低烈度的部分。而這次直接參与戰前策劃,眼睜睜著看夏明朗猶豫不決舉棋難定,他那個心啊,跳得忽上忽下的。一忽兒想到從軍多年但求一戰,如今硝煙在望;一忽兒又想到家中嬌妻,懷孕不久,你說萬一有個萬一,那不是連兒子的面兒都來不及見?
柳三變心思太重,散會後竟怎麼也睡不著,翻來翻去的給自己攤煎餅。勒多港氣候悶熱,屋裡幾乎不能獃人,夏明朗他們隨便找了塊清靜地方,連睡袋都用不著,大傢伙拿背包當枕頭倒頭就睡。
柳三變怕吵醒了人,只能偷偷爬起來溜噠。
勒多素來就是貧瘠之地,被動亂卷過更是如此,一無所有,只餘下浩瀚星空。凌晨時分四處都沒幾個人,柳三變順便查著崗一路走出去,卻聽到宗澤和夏明朗蹲在一叢灌木旁邊小聲討論著什麼。
宗澤其實沒打算把夏明朗叫出來,因為他還真不怎麼敢。他其實心裡知道夏明朗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他也一直挺希望能像陸臻和方進那樣跟夏明朗打成一片,可他還是跟夏明朗親近不起來,心裡有事也寧願向鄭楷說。他也不算玩兒不開,平時跟方進他們喝喝小酒打打小架也玩得熱乎著,可不知道怎麼的,只要一見夏明朗就會不自覺把自己綳得很緊,生怕他臨時抽到什麼科目自己練得不好,被一腳踢出去跑圈兒。
哦,當然的,其實他也不怕跑圈兒。
唐起說這是青春期暴力陰影,他建議宗澤要求夏明朗補償精神損失。
然而這次鄭老大沒跟出來,而且機密任務斷絕一切外界聯絡,宗澤就覺得很困獸。一隻困獸的眼神終究是不一樣的,尤其是遇上大戰在即心細如髮的夏明朗,結果宗澤只能灰溜溜地被夏明朗拎了出來。
護航熬到盡頭,香煙就成了緊俏物,夏明朗還是慷慨地給宗澤點上了一支,在煙霧中溫和地詢問道:「怎麼了?」
宗澤想了又想只想找借口能混過去,可是鼓了半天的勇氣,在夏明朗面前終於還是只敢說實話:「我有點兒怕。」
「怕殺人還是怕死?」
宗澤的臉「唰」得一下血紅,低下頭不說話。
夏明朗拍著他的肩膀說:「都這樣,你當我不怕么?我也怕啊?憑良心跟你小子說,老子現在不知道活得多開心。我現在混多好啊?有兄弟們跟著,有嚴頭兒賞識我,還……」夏明朗頓了頓:「對吧?你說我怎麼可能不怕死呢?那我當然更討厭殺人,你說誰閑沒事兒去崩兩個人玩兒?血淋淋的多噁心啊,咱們又不是神經了。」
宗澤有些驚愕地看著夏明朗,他的確沒聽過這樣的夏氏奇譚,畢竟他幾乎沒跟著夏明朗出過這種需要奇譚怪論的任務,而即使是從來不說假大空話的鄭楷也不會把戰前動員說得如此……宗澤簡直不知道要怎麼形容這些話,因為它不是虛假的,可是……它似乎總也是不對頭。
「都是趕上了,沒辦法。如果這次人手還足,我也想把你放在外圍先練練,可是,沒說得,得拜託兄弟你硬撐了。你手上有多少貨我是有底的,我讓方進帶著你,我相信你能挺住。」
夏明朗是用並不太正式的語氣說這些話的,可是宗澤卻站起來立正,抬手向夏明朗敬了一個軍禮。夏明朗把宗澤抱進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如果到時候心理實在撐不住的話,我告訴你一個訣竅:拿槍的都得死,別當他們是人。」
宗澤臉上一僵,咬牙說道:「明白。」
「回去睡!」夏明朗笑著踹了他一腳。
柳三變沒想躲,因為夏明朗說不定已經發現他了,鬼鬼祟祟就瞧著難看了,所以他索性往前走,宗澤看到他似乎也沒有很吃驚,互相打了聲招呼就匆匆離去。
夏明朗看著他過去,又點上了一支煙:「你不會也怕了吧!」
柳三變啞然失笑,他剛剛零星聽到幾句怕與不怕的,難道真是某位英明神武的神獸同志膽怯了,三更半夜求撫摸,他頓覺心頭大慰。當下也不答話,湊過去借著夏明朗嘴上的火給自己也點上,深深地吸入一口輕嘆:「你說,萬一要是兄弟我光榮了,阿梅可怎麼辦啊!」
「放心兄弟!」夏明朗叨著煙頭,牢牢地握住柳三變的手:「你要是光榮了,你老婆就是我老婆,你兒子就是我兒子,你爹媽……嗯,咱不認識。」
「那我不是虧大了?」柳三變笑得直咳嗽,慢慢平復呼吸,卻不再開口。
夏明朗知道這不是一位需要聽狠話的主,他也懶得再說什麼,夜風輕拂,像溫熱的水澆在身上,全身濕熱,可到底也算是起風了,夏明朗很快就會了周公。柳三變聽到夏明朗有節奏的輕鼾聲,禁不住哭笑不得,沒過多久也倒頭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上,太陽不過剛剛露了個臉,夏明朗的皮膚已經有燒烤感,他坐起身四下看看,柳三變躲在樹叢的陰影里睡得正香。遠處的地平線上有零星的人影,那是習慣了在凌晨與深夜出來活動的本地人。夏明朗一腳把柳三變踹醒,必須得儘早把隊伍拉出去,據說陽光下的勒多港是人間地獄。
因為任務周期長,他們已經開始逐步混合飲用當地的水源,所幸還沒人出現水土不服的癥狀,小夥子們一個個鬥志昂揚,讓夏明朗很是滿意。梳洗,進食,集合,不過十幾分鐘隊伍已經集結待命,按昨天晚上確定的名單開始人員分組,宗澤發現自己果然與方進一組,心中大喜,看著夏明朗嘿嘿傻樂。
分組完成後,突擊隊迅速進入實境演練,無論是組內配合,組間配合,各組的分管區塊、進軍路線都得在這裡熟練起來。柳三變在空地上畫白線模擬院牆和花壇,分隊攻守。
可是,還不到11點,勒多港的室外溫度就已經達到了41度,勒多地處海邊,潮濕的海風滋養了樹木,卻讓天氣越發的濕悶。陽光就像烈火一樣從天空中流淌下來,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像架在火上烤,純黑色的作戰服加上沉重的防彈背心簡直就是個噩夢。戰士們的體表溫度急升,尤其是外圍作戰的陸戰隊員們,在陽光直射下穿梭,就快就出現了大面積的脫水癥狀,已經有人輕微中暑。
柳三變急得要命,本來以為咱們的戰士足夠能吃苦,一切都能抗,沒想到人力終究有極限。按理說海陸的訓練地在海南,也算是中國部隊里相當耐熱的一支了,可這鬼地方太過邪門。
夏明朗無奈地暫時中止訓練,把演練時段調整到太陽落山後,白天找地方避暑。戰士們七手八腳的忙著脫裝備,學著當地人的樣子披上那種寬鬆的大白袍。
總統專員介紹說首都的氣溫比這裡還高,這時節白天可能得有45度,但是濕度要比這裡低一些,所以說不定會舒服點兒。45度,夏明朗哭笑不得,他眨巴眨巴眼睛仰望天空,覺得自己就像坐在一個燒箱里,都能聞見肉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