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戰爭之王 第三十九章 碧海藍天(5)

為了護航折騰了兩個多月,等到真正可以上船的時候反倒沒什麼感覺了。這次的護航編隊一共有三艘船,分別是『武漢』號導彈驅逐艦、『太湖』號綜合補給艦與『祁連山』號船塢登陸艦。旗艦設在『祁連山』號上,柳三變不愧是好兄弟海陸本色,把更大更舒服的『祁連山』號讓給了麒麟,自己領了人去蹲小船。夏明朗倒也沒怎麼客氣,畢竟暈船事小,柔弱事大,他是真的不想再柔弱一次了。

不同於上一次十幾天的小適應,為期三個多月的遠洋航行事關重大,柳三變專門派了人來指點麒麟們購買上船的物資。當然主要是物資集中在撲克牌、電子遊戲設備與各類盜版光碟。用水上的行話來說,就算是看看黃片兒,打打手槍也是海上磨難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於是兄弟們各自警醒各尋生路,方進的電腦一晚上刻了50多張碟,差點燒了光碟機。

正式上艦那天萬里無雲,瓦藍瓦藍的天通透得像海一樣。『祁連山』號的兩舷一字碼開,站著一水兒的小白楊,麒麟與海陸偵察兵穿著一式一樣的黑色防暴服全裝上艦,麒麟的袖標被縮小,綉在了袖口的扣拌上。

陸臻看到碼頭上電視台和八一廠的車都停著,長槍短炮架起來,把小夥子們拍得倍兒帥。

『祁連山』號是艘大船,船長200多米,排水量接近20000噸,艦載兩架直8(最高荷載4架),船腹下包含著巨大的塢艙,可以直接釋放快艇、大型氣墊登陸艇、水陸坦克或者輪式裝甲車之類的登陸作戰單元。船大自然好容人,這船號稱可以荷載800名士兵,不過陸臻上上下下轉了一圈,估摸著要真把800個人塞進來,那鐵定就成沙丁魚罐頭了,應該也只夠從廣州開到三亞那點路,再遠了,是個人都得瘋。

不過目前麒麟加上部分水鬼,分到『祁連山』號上的通共不過50多人,幾乎所有人都可以住得很寬敞,這讓小夏隊長非常的滿意。

拍著照片,錄著電視,各級領導大人們輪流發完言,這是盛事,總要讓各方面都滿意,陸臻繃緊下巴與所有人一起站成威武的背景,汗水流過眼角又滲入唇間,又咸又澀。

……終於,開船了,船上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穿著小白常服的海軍軍官們急匆匆地回去換藍色作訓服,穿防暴的哥們更是手忙腳亂地脫衣服,我靠,再穿兩小時非得熟了不可!大家一邊把軍靴里的汗水甩出來,一邊七嘴八舌的討論這防暴服的設計真他媽的不人道啊,不人道。

終於出發了,陸臻守著自己裝備坐在甲板上,敞開懷讓海風吹乾汗濕的身體,說真的,演習結束那一禮拜他過得比海島訓練那一個半月都累。

心累!

每天白天要忙工作、做評估,晚上就是馬不停蹄地見人,陸臻有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塊地,瘦田無人開,墾好有人爭。似乎一夜之間頭頭腦腦們都發現,噫,這小子有點意思。再加上曹修武的落力推薦,到最後,他為自己精心設計的這次亮相,簡直成功得一塌糊塗。

然而,不是所有的成功都讓人舒服。

有時候晚上獨自回去,流光的大路,一路霓虹相伴,可是直到站在樓底下仰頭看到夏明朗為他留下的那盞燈,心裡才會有種說不出來的暖。只有抱緊他,把臉埋在他寬闊的後背上,嗅著他身上乾燥的煙草味兒,才會覺得踏實舒暢。

這才剛開始……陸臻自嘲地笑:你就覺得不適應了,這怎麼才好。麒麟果然是個太舒服的地方,呆久了,會把人寵壞。

陸臻發現醬仔試探著向他看過來,他是『祁連山』號上的水鬼領隊,接下來的日子將會和他們呆在一條船上。陸臻自從演習之後就沒有再見過他,陡然照面了不打個招呼不好意思,勉強扯出一個笑。不遠處的黑影子似乎猶豫了一下,提著頭盔走過來,半跪到他面前看著他:「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啊!」陸臻一愣,笑了:「就是有點兒累。」

「哦。」醬仔應了一聲,坐到陸臻身邊去。

陸臻這才發現這小子有點不太對,刻骨悲涼的感覺,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住了他,讓他疲憊到連眼神都遲鈍的地步。陸臻與醬仔交流不多,可是印象中的那個黑小子決不是現在這樣的。那是個笑容很憨,脾氣很好,很溫和的中尉,他甚至有時候會被自己的兵欺負,可也總是笑笑就過去。

「怎麼了?」陸臻試著按住他的肩。

醬仔飛快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猶豫,猶豫了很久之後,終於很輕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有一個朋友,前兩天自殺了。」

「為什麼?」陸臻愣住,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他本來就有點抑鬱症,又被家裡孤零零一個人扔在國外,一時想不開就……」

「有這種病的小孩怎麼能往國外送呢!!」陸臻氣憤難當,猛然發現醬仔正盯著他,非常用力的樣子,好像急切,又似乎惶恐不安的……有太多的情緒堆積在眼底,讓人看著都會覺得有點心疼。

「是故意送出去的,怕他留在國內,丟家裡的人。」醬仔說完深深地低下了頭。

「丟什麼人啊……這這他們怎麼想的,自己兒……子。」陸臻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麼,慢慢放緩了激憤的語速,心裡有種模糊地預感,彷彿真相就已經在眼前了,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紙。

「我朋友的性向不正常,他喜歡男人。」

醬仔沒有抬頭,而陸臻也沒有轉頭去看他,這是一種心照不宣地默契,好像『嘩』的一聲,一道透明的牆轟然倒下,某些不正常不合理的地方變得順理成章了起來,比如說,如此私人的煩惱為什麼要告訴並不相熟的他。

「你朋友不能算性向不正常。」陸臻聽到自己無比冷靜地說:「他只是有些小眾。」

「你說他爸媽現在會不會很開心?他終於死了,不會再惹事,不會再給家裡丟人了。」

「不會的。」陸臻斬釘截鐵地說:「他們會後悔,會很難過。」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他們就是很開心,輕鬆了……」

「不會的!」陸臻提聲重複,他伸長手臂攬住醬仔的肩膀:「父母都是愛我們的。」

醬仔剎時間停住了他語無倫次地反駁,過了好一會兒,他抬起頭來輕聲說:「希望吧。」然後迅速的走掉,快到陸臻甚至都來不及看清他的臉上是不是有淚光。

人是走了,可餘震留下了,就這麼沒來由冒出來的三言兩語在陸臻心裡掀起了軒然大波。那似乎是柔軟的感懷的,又似乎是惶惑而憂慮的。

他能夠從醬仔的背影中看出那種孤獨與蒼涼,那是他與他共同的。無論怎樣繁華的人生,如何強悍的靈魂都無法掩飾的那種潛行於主流之下的另類的訴求。那是在暗夜中深藏於心的渴望,卻在日復一日孤單地觀望中被侵蝕成空洞,渴望理解,渴望撫慰,難以平靜。

在最初的瞬間,陸臻覺得欣喜,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同類的感覺,可是轉瞬間那種欣喜變成了不安……他怎麼看出來的?為什麼?有人說GAY是有氣場的,圈內人可以彼此識別,但陸臻知道那他媽根本就是扯蛋,氣場要我樂意展示你才能摸得到。人們連性冷淡和性虐狂都不能從外表判斷出來,更何況是簡單的性向之差。

陸臻幾乎有些驚恐地想,為什麼是我?我做錯了什麼,讓人準確地試探過來,把握十足。然而同時,陸臻幾乎是有些羞愧的,他在想我怎麼了?我可以相信所有人,卻不能相信一個同類。千頭萬緒的想法,好的壞的正面反面,把陸臻搞得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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