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臻這次醉得不厲害,狀態很好。喝酒是一件非常需要技巧的事情,比如說,當你第一次與一撥生人喝酒的時候一定要豪邁,要真,不能摻一點水分。因為第一次大家都很謹慎,會彼此觀察,看誰酒品好誰酒品差,這種第一觀感會在記憶中牢牢保留。如果你第一次就放水,會很容易被捉,那麼將來就很難再做什麼手腳了,因為到時候全桌人的眼睛都會盯著你。
而且,拼酒,既然叫拼,比得就是一種氣勢。所以你得在開席的前十分鐘消耗掉你三分這一的酒量,然後在半小時之內再消耗掉你三分之一的酒量,那麼剩下的……你就可以慢慢的釋放了。因為到這時候,如果你還剛好擁有一張像陸臻那樣越喝越白的臉的話,應該已經沒有人敢主動挑戰你了。
陸臻這次成功保往了自己最後三分之一的酒量,所以他現在帶著微醺的快意,卻心事重重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夏明朗偶爾會用眼角的餘光審視他,可是陸臻彷彿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裡,他眉間微緊,一言不發。
夏明朗踩下油門,車子開得更快了,他不喜歡這樣……甚至可以說,厭惡!
他一向不喜歡捉摸不透的人,那會讓他不安,尤其是他的愛人。可這次夏明朗反常的沒出聲,他甚至沒有嘗試使用任何技巧去偵察陸臻的大腦,因為他記得,陸臻不喜歡那樣。
或者我應該給他更多一點信心。夏明朗安慰自己,那個有膽子抱住他沾滿鮮血的雙手,有膽子在狂風暴雨中把他往海里按,還有能力安全把他帶上岸的男人,應該也有本事控制自己人生的方向。
「我聽說,陳默第一次試訓的時候差點沒過,是你硬給留下來的?」陸臻忽然問出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是的。祁隊覺得他協同能力不行,後來我去找了嚴頭兒。我覺得這小子是個人才,而且狙擊手不用很有人緣兒的,獨一點兒也行。」夏明朗不明所以,於是儘可能詳細的介紹了當時的情況。
「然後就留下了。」
「是啊,我親自帶的。」
「祁隊沒什麼想法嗎?」陸臻轉過頭盯著夏明朗的眼睛。
「能有什麼想法?挺高興啊,陳默後來多牛?」夏明朗有些莫名其妙,他甚至微微有些不忿:嘿,小子!別拿你們那兒的觀念,來套我們這兒的事!
然而這句話只是在腦海中閃過,就讓他的心臟抽痛了:這麼快?怎麼這麼快,他們就開始分出你我了。
「多奇怪……」陸臻嘆了口氣,倒回到椅背上:「假如說,秦月是我女朋友,當然我是說假如。我就可以很自然的跟曹師叔說起讓她們去護航的事兒。秦月的確不錯,於是曹師叔也可以輕鬆幫我向李旅長打個招呼,我相信李旅長應該也會很樂意賣我這麼個面子,然後皆大歡喜。」
夏明朗狐疑地看著陸臻,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可是,像現在這樣,假如我以一個軍人的身份,向曹修武建議。我說欣賞萬勝梅的工作態度,我相信秦月與吳筱桐的工作能力,我希望她們能有資格參與選拔。假如是這樣,我簡直不知天高地厚,曹叔師應該會很尷尬,李旅長當然就更尷尬,我會讓所有人不舒服……很不舒服。」陸臻揉了揉臉頰:「多奇怪?徇私情就可以那麼理直氣壯,而一件真正正直的事情,反而讓人做不出手。」
夏明朗放慢了車速,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光,窗外的街燈在他的瞳孔上拉出悠長的光弧。
「為什麼會這樣?」陸臻幾乎有些委屈地看著他,然後握住夏明朗的右手摩蹭著自己的臉頰,「有些地方不對勁,病了,都病了。」
「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夏明朗曲起手指,把貼合著陸臻側臉的弧度。
「還是我們那兒好,乾淨!」
夏明朗下意識地把油門踩到底,猛然驚覺時,急剎車讓輪胎髮出刺耳的打滑聲,陸臻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夏明朗掩飾性地別過臉,把車子重新發動起來。
「你怎麼啦?」陸臻莫名其妙。
夏明朗一把拉過陸臻的左手放到檔把上:「幫我換檔。」
「你有毛病啊!」陸臻咕嘟著:「幾檔?」
「我們一起開!」夏明朗翹起嘴角,眼睛閃閃發亮,寬厚的手掌覆蓋了陸臻修長的手指,牢牢握緊,汽車又一次加速。
「毛病……」陸臻笑得很無奈,卻甜蜜,心中躁亂鬱悶的褶皺像是被奇異地撫平了,他微微閉上眼,敏感的手背感覺到夏明朗掌心的紋理,這讓他覺得安寧。
那天晚上,陸臻看到夏明朗在黑暗中燃燒,漆黑的雙目中流出火光,明亮的火星在空中飛舞。那種帶著炫目的金黃與艷橘色的火焰從他皮膚的邊緣升騰起來,在空氣中綻放,就像他小時候看過的,科學畫報上,太陽表面洶湧爆發的日珥。
當他赤裸的身體被這雙眼睛注視時,陸臻感覺自己一定會被燒成灰燼。
第二天早上,陸臻洗澡時感覺耳朵後面有些刺痛,他扭過脖子艱難的照鏡子,看到自己耳後有一塊皮膚又青又腫。他閉了閉眼睛,他看見夏明朗反反覆復地吮吸著這一小塊皮膚,而自己只能在他懷中無力地呻吟。
陸臻義憤填膺地從浴室里衝出來:「看老子上船怎麼收拾你!!」
夏明朗正靠在床頭拿煙,伸長的手臂與後背拉扯出性感的肌肉線條,早晨清冽的陽光照亮了他,而他臉上的笑容比陽光更明亮,他單手劃燃火柴點煙,笑著說:「行啊,我等著。」
陸臻默默地看著那朵細小的火焰慢慢熄滅,昨夜的連天火光又在心頭翻湧,勾起了他臉上的熱意,他卻發現自己的怒火也隨著那根火柴一起慢慢消散了。
我終究拿他是沒什麼辦法的!陸臻認命地想。
夏明朗用腿勾住陸臻漂亮緊窄的腰部,把他纏到床上。
「幹什麼?」陸臻警告他。
夏明朗把一口煙霧吐到陸臻臉上,讓他不自覺的眯起眼,溫潤的舌尖落下來,細細的舔過他的睫毛與眼瞼。曾經最喜歡的就是這雙眼睛,那麼明亮的,黑白分明,像蝴蝶的羽翼,像星辰,像所有脆弱美麗可望而不可及的東西。夏明朗濡濕的舌頭抵在陸臻的眼瞼上,隔著一層薄薄的皮膚,描畫他眼睛的輪廓。
陸臻幾乎覺得有些不適了,他彆扭地轉過頭,想要躲避這種怪異的壓力,夏明朗撫過陸臻的唇角,然後吻住了他。
其實,可能真相是這樣的:陸臻不必因為他而勉強自己堅守麒麟的夢想,而是,在他與他相愛之前,他們已經站在了同一個國度。
否則,陸臻就不會愛上他。
夏明朗告訴自己相信他。是的,相信他的勇氣與能力,相信他不會離開,他不會允許自己離開。相信他們即使流落到天涯,也一樣可以拉起手,用同樣黑白分明的眼睛看這並不美好的世界。
你將永遠都無法用雙手抓住一顆心,你只能看清他的心靈所在,相信他,會與你血脈相連。
三天之後,護航編隊的名單正式公布,麒麟除黑子以外的所有人都榜上有名。而黑子哥的落選一方面是他的水性實在短板,而更重要的是,相比起過選率只到20%的兩棲偵察營來說,麒麟如果當真來多少就能走多少,那實在影響不太好。黑子哥被調整,陪太子讀了一回書,心中非常氣悶。
另外兩位陪太子讀書的是秦月與吳筱桐,柳三變很是為她們花了一點小心思,學術造假,在各方面把她們的總分扣下去,好順理成章把人刷下去。無論如何,給孩子夢想總是好的,柳三變相信將來會有人讓她們明白真相,可是他開不了口。
選拔的名單是在旅部的大操場上公布的,於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兩相對比很是鮮明。萬勝梅專門開了車來接她的兵,陸臻看到她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歉疚。他走上前叫了一聲阿梅姐。
萬勝梅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說:「剛好,周末來家吃飯,我給你們煲個靚湯。」
萬勝梅是上得沙場下得廚房的女子,雖然除了在柳三變跟前,她平常會忘記自己是個女人,所以陸臻一直覺得柳三很幸福。
秦月和吳筱桐提著行李乖巧地跟在萬勝梅身邊和大家道別,臉上洋溢著屬於青春少女的那種乾淨單純的笑容。她們看起來並沒有陸臻想像中沮喪,或者對於她們來說,在陌生的男性軍營里神經高度緊張地訓練了兩個多月之後,能就這麼回家跟姐妹們在一起,也不是個太壞的事兒。
方進大大咧咧地衝出來跟兩位姑娘擁抱,他指天畫地地說:「老子會給你們帶特產的。」把兩個女孩子逗得直笑。
陸臻小聲地問柳三變:「為什麼你們旅當初要成立一個女隊?」
柳三變笑了:「其實我也不知道,聽說原來不是要建戰鬥部隊的,不知道後來為什麼就變成這樣了。可能……就是想讓人看看,咱們旅的女人都這麼厲害,那男人不就更那啥了嗎?」
「可是把她們就這麼招進來,集中在一起,局限在一個連隊里,不能流動。說保護也好歧視也好,其實隔離才是最大的傷害,她們被迫成為了另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