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柳三變已經從夏明朗的糾纏中脫離出來漸漸拿回自己的節奏,纏鬥轉變為接觸戰。陸臻發現他的動作越來越慢,而且角度匪夷所思,有如蜻蜓的飛行,輕盈的掠過,一觸即分。陸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平時觀戰的那種緊張感,一切都舒緩的不可思議,就像春江花月夜的舞蹈,可是驀然間透明的海水中彈出幾線血色,強烈的反差讓人心驚肉跳。
看不出誰的傷更重,方進打開自己的強光手電筒湊近去。夏明朗像是終於欣賞夠了,猛然出手打斷柳三變的表演,他握住柳三變的腳蹼用力拉回,反手一刀抹向他的脖頸……這是最乾脆毒辣的招數,而最可怕的,這是違反海水阻力的快,像這樣平平無奇的出手大概需要經歷千百次的訓練,體會潛水刀劃開水流時細微的壓力差別,以尋找最佳角度。
柳三變一瞬間鬆開了背上的呼吸系統,整個人從裡面脫出來,夏明朗的刀尖碰到鋼瓶上,發出一聲脆響,被柳三變用鬆脫的重力鉛塊死死的纏住。陸臻大吃一驚,在水下鬆開呼吸器是大忌,他不覺得柳三變已經危險到了這種地步。
如此良機夏明朗當然不會錯過,他馬上棄刀與柳三變爭奪起呼吸器。陸臻看到水鬼那邊陡然冒出大片的泡沫,看來有人已經激動到忘記自己是在水下。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兒讓所有人都想不到,柳三變深吸一口氣之後居然徹底放棄呼吸器,他一下擰開氣瓶的閥門,壓縮空氣從窄口噴出,帶著氣瓶像炮彈一樣撞上夏明朗。夏明朗猝不及防,被挾帶著撞上海底的亂石,前後夾擊,口中湧出大團的泡沫,柳三變趁亂迅速脫離。
他想幹嘛?陸臻困惑地皺起眉,這麼一下雖然是挺重的,可絕對傷不著夏明朗的筋骨,但是他自己呢……沒了呼吸器,在這二十多米的深海,他難道想直接游上去??他只要再讓夏明朗纏上一回就一敗塗地!
觀戰的人群迅速分裂成兩拔,一群人追著柳三變而去,另外一群人還在等夏明朗恢複。然而背著全械的潛水員們沒有一個追得上輕裝的柳三變,此人在失去外來氧氣之後居然不是直接往上,而是往下鑽入礁石的縫隙中,轉瞬間消失無蹤影。
戰士們頓時傻了眼,陸臻與馮啟泰面面相覷,方進在水裡砸拳,痛心疾首。夏明朗甩開纏在身上的累贅,呼嘯著從他們身邊游過去,陸臻看不清他的臉,直覺反應夏明朗此時應該是臉色鐵青。後來,很多次,陸臻因為忽視了夏明朗此刻的情緒而後怕懊惱,可此時此刻他的確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太疼了,幾乎要影響遊動了。
他會不會成為史上第一個因為晒傷而非戰鬥性減員的特種兵?陸臻一邊奮力地跟隨大部隊上浮,一邊非常沮喪地想。
目標登陸點是一個三角形的小島,西北面是細白的沙灘,南邊是直上直下的黑色礁岩。眼下對抗的雙方已經分散開各自登陸,近距離觀戰已經不可能,水鬼與麒麟們意猶未盡的爬上浮船,揪住各自的同伴激烈討論。方進顯然是最興奮的一個,對著陳默連說帶比劃,秦月與小桐頗為警惕的看向他,果然,三分鐘之後方進自信滿滿地放話:下一次,老子鐵定滅了你丫的!
秦月臉上黑得發紅,小桐苦笑,拉著自己姐妹坐回去。
陸臻無奈的搖了搖頭,一邊偷偷打開定位儀搜索夏明朗與柳三變的位置,一邊小聲抽氣脫下潛水服。很快的卡-28直升機的機師回話帶來好消息,他在北面的島礁岩壁上發現了夏明朗。
各位要不要去看看?
機師相當風騷地擺了擺機尾,甩下一條粗繩。
這種時候,軍銜兒大的好處就體現出來了,陸臻作為在場唯一一個中校當仁不讓的爬上了直升機;不一會兒,陳默也爬了上來;只見方進在下面急得抓耳撓腮地分辯自己明年年初就能升上尉,但此人迅速陷入水鬼營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中,醬仔與另外幾名水鬼趁機爬上來。機師下令收繩,直升機破空而起。
在螺旋槳巨大的轟鳴聲中,陸臻模模糊糊地聽到方進的大嗓門兒在嚷嚷:幫我跟隊長打聲招呼哈!說兄弟悟了!
北面,是完全不一樣的景緻,在廣闊的藍天之下,黝黑的礁石有奇異的莊嚴,海浪捲起濃重的藍色海水撞碎在岩石上,雪白的飛沫濺起數米高。不過轉眼的功夫,夏明朗已經爬了一半,黑色的潛水服脫到腰際扎牢,露出古銅色精壯的上半身。
夏明朗聽到直升機的轟響,扣住一條岩隙,回身去看,陽光直射在他的裸露的胸膛上,折出銳利的光,彷彿太陽神的塑像,不可逼視。陸臻只覺得心懷激蕩,忍不住縱聲清嘯,半真半假地親吻自己右手的食指與中指,送出一記飛吻,握拳高呼:夏明朗,我永遠支持你!
水鬼們一陣轟笑,抱頭討論等會兒要是看到柳三變該怎樣表示FANS的愛慕之情。陳默看了陸臻一眼,慢慢說道:「方進讓我幫他打聲招呼。」
直升機螺旋槳產生的噪音巨大,陳默這種正常音量根本沒人能聽見,陸臻探頭過去問:「啊?」
陳默擺了擺手,拿起機艙里配的九五步槍,打出四發點射,在夏明朗頭頂兩米處的石壁上鑿出下3上1的4個點。這是麒麟的暗號,通常由主力留給偵察尖兵,意思是:任務已完成,你小心保重,儘快匯合。
夏明朗被陡然飛濺的碎石片唬得一愣,爬上去一摸,回身向陳默狠狠地比了一下中指。原來一山還有一山高,水鬼們被麒麟層出不窮的離奇表達方式驚得目瞪口呆。
假想中的雷達站就設在這片懸崖的頂部,夏明朗只剩下最後一塊外突的飛岩要越過。他正在調整負重尋找最佳攀登角度,多功能腕錶忽然紅光大作,示意:目的物已被摧毀。夏明朗抬頭看到崖頂升起濃白煙霧,柳三變依稀在向他揮手。
夏明朗打開送話器,笑著說了一句:「不錯。」
柳三變低沉的嗓音漾起少有的水潤亮色,歡歡快快地說道:「承讓承讓。」
夏明朗頓了一秒鐘,沉聲道:「繼續吧。」
柳三變一愣,心想還繼續個啥,腳下岩石上站著的那位已經消失無蹤影,夏明朗高速繩降,從幾十米高的岩頂直接墜入水中。在機艙里水鬼們的歡呼聲嘎然而止,面面相覷。柳三變忽然捶了一下地面,迅速消失在濃霧裡。
活著!是的,關鍵詞還有活著。這雖然看起來有些賴皮,但遊戲規則就是如此,因為對於所有的任務來說,只有活著回來,才代表了最終的完成。
陸臻看著監視器上代表夏明朗的小綠點迅速的向南面移去,心情激動的連指尖都有些微微發漲。他想起很久之前,當他還是一個新丁排長,當夏明朗還只是個上尉,他在海灘上經歷的那次屠殺。
夏明朗是最完美的伏擊者!
柳三變顯然也已經反應過來,正火速的往山下跑。他沒有帶攀岩裝備,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考慮過那條路,因為他不相信自己會在海里落後,根本沒必要考慮南面的崖壁,那裡光禿禿的無可遮擋,簡直就是後來人的活靶子。事實上,他也不相信夏明朗真能在此幹掉他,畢竟他現在居高臨下,目的也只不過是要回到海里這麼簡單,只要能回到海里,他有足夠的方法可以擺脫夏明朗。
然而,第一顆子彈帶來的訊息就如此驚魂,當空包彈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時,柳三變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湧出冷汗,差點忘記現在是演習。他不明白夏明朗是怎麼會繞到他上面去的,他的確設想過這種戰術,不過在他看來這種情況並不可怕,因為他的目的地是海,夏明朗如果採取居高臨下的攻勢反而會方便他且戰且退。
柳三變儘可能伏低身體一點點往下蹭,「砰」的一聲槍響,他感覺到右腳跟被大力猛擊,輕便的登陸靴被空包彈挖掉一塊鞋底。柳三變連忙縮回,躲藏在石縫裡,動彈不得,他忽然明白什麼叫令人絕望的槍法。
你不知道他在哪裡,不知道子彈從何而來,不知道他會瞄準何處……不知道,都不知道!亮白的沙灘近在咫尺,卻已經成為無法接近的天涯。
陸臻在遠處的直升機上用望遠鏡觀戰,肌肉不自覺的微微震顫,血液狂流,帶著躍躍欲試並肩而戰的衝動激情。
柳三變已經沿著岩縫退到了岩石的邊緣,這是幾塊堆壘在一起的大石,高不過十幾米,石下驚濤拍岸。柳三變輕輕呼氣,心中大定,只要有半米深的水他就能逃生,而這下面顯然還不至於這麼淺。
陸臻看出柳三變的意圖急得想大叫,陳默抱肩站在陸臻身後,永遠平靜無波的臉上露出一絲隱約的笑意。遠處,柳三變縱身一躍離開岩石的表面……夏明朗從狙擊位站起,側立姿瞄準,壓住第一道火。
這一刻,忘記呼吸,忘記心跳,甚至忘記自己,四下里寂靜無聲,漆黑一片。十字准心相交處滑過一道迅捷下墜的人影,夏明朗平滑地收緊食指,子彈在不知不覺中擊發,呼嘯而去……槍身的後坐力將夏明朗從狙擊狀態拉回,最後一剎那,他看到高倍瞄準鏡里閃過柳三變懊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