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天血地 番外 戰爭與和平2

於是,開打!

兩個人一起動手,把桌子椅子都清到牆邊,陸臻提著半袋白米站在中間空地上歪著頭:打什麼呢?

半晌,他歪腰畫出漫長的中國國境線,下手標準而自如,一粒粒白米乍一看過去簡直像地圖上扒下來的,這一手太帥,夏明朗吹了聲很炫的口哨,豎起大拇指。

「誰攻誰守!」陸臻問。

「當然是我攻!」夏明朗理直氣壯地說。

陸臻笑著抓起一把兵偶的小頭盔問:「單還是雙。」

「單!」

陸臻張開五指,一雙一雙地拔下去,夏明朗很不幸,是雙,於是陸臻佔了祖國大陸,執兵先行。

「怎麼打?從哪兒開始?」夏明朗著地圖的一角,沿順時針轉手。

陸臻站在對面看著他,微微昂起頭,說:「天下!」

「好!」夏明朗撫掌大笑,轉身去柜子里翻騰了半天,摸出一瓶酒。好酒,伊利特,十五年醇!

「來,我敬你!」夏明朗揚著酒瓶。

陸臻的眼睛亮了。

沒有杯子,就用平時喝水用的茶杯,沒有菜,用天下佐酒。

藏南、釣魚島、珍寶島、第一島鏈……陸臻收攏零散的白米,肆意揮灑畫出一張張新圖,他從柜子里找到一小包去年夏天買的本想偷偷煮綠豆湯的豆子和一些八寶粥原料,數出五十幾顆綠豆撒在台灣以東洋面,這便是我軍的潛艇。

他還特別挑出的幾顆花生混在裡面,神情嚴肅地說,這是核潛艇。

夏明朗囧囧有神地看著他,您這是貨真價實的撒豆成兵啊!那俺家盟友呢?

陸臻想了想,在第一島鏈附近與台灣以南洋面撒了一把紅豆,另外在八寶粥里撥拉了半天,找出兩枚紅棗鄭重其事地擺在外太平洋洋面,敲一敲地面,曰:航空母艦!

就這樣兩個人沿著國境線一路打過去,你攻我守,你守我攻,撒豆成兵,翻手為雨,十分的豪情!

夏明朗輸多贏少,仗著醉意耍賴把地圖抹得一團亂:「兵者,凶者也,止戈為戰哪!!你跟我打這麼久,死了有十萬人了吧!十萬人啊!」

陸臻把手上的兵偶握進掌心,這是個狙擊手,與他精心收藏的那隻一模一樣,長著夏明朗的臉。

「你看外面,春風怡人,春色盎然,這世界如此美好,而你我卻如此暴躁,不好不好!」

陸臻忍不住大笑,仰頭把杯中最後一口酒倒進嘴裡,夏明朗喝得慢,十分慷慨地傾身過來把酒分給他。陸臻順勢把他抱進懷裡:「你醉了嗎?」

夏明朗思考了一下,誠懇地回答:「還沒。」

陸臻失笑:「你到底多少的量?」

「一杯。」夏明朗嬉笑,露出雪白牙齒,狡猾的狼似的微笑。

陸臻卻忽然有些恍惚了:「那你醉過嗎?」

夏明朗一愣,眼神沉下去,深邃而悠遠,他想起幾年前的那個夜晚,他沉醉在一個人的呼吸里,至今未醒。

夏明朗於是笑著說有,陸臻問什麼時候,他笑而不答。

時間過得多快,一轉眼滄海桑田,連心境都全不同,那時候他是他的下屬,隊員,學生……暗自愛慕的對像;而現在,他是他今生的奇蹟與不可分割的愛人。

陸臻低頭看著夏明朗的眼睛,他說:「我沒醉過。」

夏明朗笑了,說:「那是,您千杯不醉。」

「不,」陸臻鄭重其事的,「我真的,從來沒醉過。」

夏明朗哦了一聲,他發現陸臻想要告訴他的似乎並不止這些。

陸臻緊緊地抱住夏明朗慢慢地平躺到地上,他的眼神很專註,從側面看過去,眼珠像深茶色的水晶那樣剔透而明亮。

他說:「我小時候看三國,記得一句話:諸葛一生唯謹慎。魯迅說孔明多智而近乎妖,可我覺得謹慎才是他最大的法寶,那時,他是我的偶像。我沒醉過,因為醉不了,喝再多酒都沒用,我總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有人覺得我很狂妄,也有人認為我活得瀟洒,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謹慎。如果生命是一場賭博,我就是那種永遠不會壓上最後一堆籌碼的賭徒。我好像時刻都在提醒自己,如果下一秒一無所有會怎樣?所以,無論何時我都能比別人更從容。」

夏明朗沉默地翻過身把陸臻合到身下,他溫柔地親吻著陸臻的嘴唇,陸臻仍然專註地看著天花板,好像那裡有他全部的夢想。

「曾經,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我永遠都不會失去,除了我的頭腦和身體……而現在,還有你!」

夏明朗一時僵住,他慢慢抬頭,眼中有不可置信的疑惑,忽然又微笑,挑一挑眉毛,十分得意的樣子,而心底卻唏噓,他本來是打算放棄這些的,他本打算寬容這個怪小孩所有的怪癖與壞毛病,就像陸臻包容著他一樣。

陸臻垂眸看向他,微笑:「你走了之後,我拿著嚴頭開的介紹信去廣州軍區那邊蹭訓練作交流,在那裡遇到以前帶過的一個排長,現在已經做連長了,看到我很興奮,他們要參加國慶閱兵式的軍區選拔,大操場上全都是踢正步的軍人,那氣勢排山倒海。我看著他們訓練,在領子上扎大頭針,在背上綁T字架,我說這簡直勞民傷財。隊列隊形的確在塑造新兵集體感上有非常好的效果,可是,何必要搞成這樣?我的老兵沒有不高興,但是他說,他要禁止我接觸他的士兵。」

「怕你帶壞人家嗎?」夏明朗眨眼。

「他說我會毀掉一段美好的回憶。他說每個男人都應該當一次兵,感受兩年最純粹的日子,在那裡,輸和贏是那樣的明明白白,我們不惜一切代價的爭取勝利,最徹底的熱血,最徹底的剛強,不計得失。那才是青春,那是永不凋謝的鮮花之海。這種日子,不是苦,是享受。人會老,會變,會開始變聰明變世故變得不敢放肆,然後再也回不去。可是那段青春的日子會永遠留在心裡。」

陸臻抱住夏明朗的肩膀笑得明亮又冒傻氣:「所以,小生白活了這麼多年,剛剛發現我原來還沒有青春過。」

夏明朗失笑:「現在開始也不晚。」

陸臻抱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從地上爬起來一頭扎進裡間翻書櫃,他找出一個大紅封面的本子,這是陸臻軍事學碩士畢業論文,陸臻翻到最後一頁,在所有的引用文獻最後用黑色的鋼筆寫了四句話——

最好的抵抗是威懾。

最強的戰略是拒敵於國門之外。

最高明的戰術是不戰而屈人之兵。

而仁慈,是死神的執照。

夏明朗在心裡一字一字地默念,感覺震撼而動容。

「這是我原稿的最後一段,後來被導師刪掉了,他說太文藝。」陸臻筆直地站著,「可是前兩天我整理資料又看了一次原始文檔,忽然發現原來我想做的,從來沒有改變過。」

夏明朗似有所感,抬頭看向他,神色鄭重。

陸臻慢慢抬起手,敬禮!

「您的少校陸臻!將以畢生心血,為中國的不戰而奮鬥!」

陸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夏明朗,他的身姿筆直,每一條肌肉都繃緊,昂揚向上,像暴雨中生長的竹,有直刺天幕的銳利鋒芒。

「好,很好!」夏明朗很慢很用力地鼓掌。

他的眼神溫和,抬手舉杯一飲而盡:「那麼,就讓我做你一擊必殺時最銳利的武器。」

陸臻笑起來,緊張繃住的身體逐漸軟化,他用一種近乎感激與崇拜的眼神看著夏明朗,那個男人半躺在地上,毫無形象可言的樣子,卻有無可比擬的莊嚴氣勢,他曾經想過夏明朗會用一種怎樣的姿態來支持他。

他也曾經猶豫過,他如果決意追逐理想不顧一切會給夏明朗造成怎樣的壓力。

可是夏明朗又一次輕而易舉地超越了他所有的預計。

陸臻忽然想起聖經里的一句話:當洪水泛濫之時,耶和華坐著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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