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天血地 番外 平凡生活3

陸臻在睡夢中聞到帶著鹹味的潮氣,睜開眼竟看到夏明朗臉上有水光,他手忙腳亂地摸索著開燈,床頭柜上的藥盒碰翻了一地。

「怎麼了?」陸臻有種魂飛魄散的錯覺,這是怎麼了?

夏明朗抹了抹臉慢慢坐起身,卻笑,張開手臂說:「沒什麼,讓我抱一下。」

陸臻連忙靠過去抱住夏明朗,忽然又不放心。

「怎麼了?怎麼了,你別哭啊!」陸臻六神無主,「我求你了,你難受你告訴為什麼啊,我我,我什麼都聽你的,你別這樣。」

陸臻覺得他都快哭了。

「沒事,我只是……很高興。」

「高興?」陸臻狐疑地想抬頭,夏明朗手上加了一些力道,把他的腦袋按到自己心口上,陸臻安靜下來,雙手扣到夏明朗的腰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心跳聲很熱烈,興奮的,歡騰的。

「我這是高興,真的,很高興,非常的開心。」夏明朗握住陸臻的脖子,額頭與他撞了撞,分開時各自頂了兩團微紅的圓斑,看起來很傻的樣子,陸臻終於放心了,眯起眼睛傻笑。

這些日子發生太多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像一直都不敢放鬆,一直都不敢相信真的結束了,一直都不敢告訴自己真的沒事了,生怕還會有反覆,而他,會經不起再來一次。

再一次相擁而眠,呼吸亂亂地攪在一起。

陸臻碎碎地跟夏明朗說著話,沒有提過去,只是在說將來,最細小的話題,家長里短,去東湖釣魚,去長春觀吃齋菜……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夏明朗把手放在陸臻的胸口,用指尖感受那一下一下的撞擊。

聽說佛歷苦劫而重生,夏明朗相信就算是佛也不會喜歡苦劫,然而世事總是如此,只有死亡才能讓人明白活著有多好。

只是活著,就已經足夠好。

生活就這樣開始,最平凡的生活。

小區的後門外就是菜場,夏明朗每天早上推著陸臻去買菜,那個亂糟糟的潮濕的地方總是喧嘩而擁擠,空氣里瀰漫著蔬菜與肉類的腥氣。

洗得水亮的番茄放在白瓷磚砌的條案上,一個泡沫板上寫得大大的字:我們是從鄉下來的土番茄!

陸臻笑得見牙不見眼,雙手比耶,強迫夏明朗用手機給他拍照留念。

菜場外面是成片的早點鋪,每天都可以換新鮮花樣,兩個人買兩份熱乾麵加一碗餛飩分著吃,芝麻醬微苦的香氣濃郁誘人,這是一個平凡而世俗的都市,帶著最簡單的柴米油鹽的氣息,陸臻很喜歡。

他們倆結伴同行走遍了武漢所有的景點與非景點,陸臻指著櫻園頂上的宿舍說想當年老子要是考武大了,我就住這裡啦,窗子一推開,滿眼的櫻花樹。

夏明朗悶笑,指著早起出門的姑娘們說這是女生宿舍。

正值花季,陸臻他們靠朱敏的消息大清早沒進遊人就偷偷溜進來,櫻花大道上只有晨讀的學生。

三月陽春,正是花事最鼎盛的時候,一樹香雪如海,沒有風,花瓣簌簌地落下來,地上鋪了粉白色的一層,可是樹上的花卻好像並不會因此而減少。

陸臻靜靜地看著,花瓣紛落如雨,沾了他一身。

陸臻忽然覺得這花樹就好像是夏明朗,那個人也是這樣的,深不見底,繁花似錦。他的才能就像這繽紛落英一樣隨意地施展,無風自動,彷彿全不著力,只是蓄到極滿時自然而然地溢出來,可是無論怎樣落,仍有滿滿一樹的繁華瑰麗。

多麼可怕的一個人,多麼令人神往。

夏明朗小聲嘀咕:「這小日本是變態啊,喜歡的東西也變態兮兮的。」

陸臻囧囧有神地看著他。

夏明朗隨手一揮:「你看這花,開的時候開那麼烈,謝也謝那麼烈,就跟犯了神經似的,不就是一花么,好好開著不成啊,非要搞得這麼……這麼……」

「悲壯。」陸臻抹汗。

「是啊!」夏明朗一頓,更感慨了,「有意思嗎!玩什麼深沉吶,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這開花上趕著往下落,這不是找抽么。你還別說,你小子有時候就跟這挺像的,做什麼事兒都嘎嘣脆,烈得要死。」

陸臻欲哭無淚,一眼看過去,整條櫻花大道好像瞬間失去了顏色,悲情不見了,凄美也不見了,他看到每一瓣落花上都畫了張扭曲的陸小臻。

焚琴煮鶴啊!陸臻痛苦地捂住臉。

夏明朗是在西北邊錘廣袤的荒原上狂奔著長大的男人,他喜歡大塊的肉,大條的魚和足夠暖的床,他不喜歡那個狹窄逼仄島國上單薄殘酷的華美,那些動人的顏色在他眼中就像紙片兒那樣一吹就散。

他喜歡在東湖邊釣魚,那湖大,煙波浩渺。花十塊錢向湖邊的老爺爺租一根釣桿並三條蚯蚓,陸臻靠在他肩膀上睡著,被春風薰得微醉,朦朧中感覺到人動了。

「有魚了么?」他睜開惺忪的睡眼。

有時候運氣好,一個上午可以釣到四、五條,夏明朗留下最大的那個帶走,剩下的分給湖邊的大爺。熟了之後租魚桿就不要錢了,再熟一些,大爺開始跟他們說當年打仗的故事,跟著張體學張師長南征北戰,陸臻想說老先生您是不是搞錯了,張體學這輩子就沒離開過兩湖,轉頭看到夏明朗聽得津津有味,又想算了,顯擺你多能呢。

夏明朗曾經人品爆發釣到過一條五斤的花鰱,回去本想學著本地人做魚丸,陸臻背梁實秋他媽的魚丸(-_-||)做法給他聽,花鰱對半剖兩片,去大骨,把刀斜斜地刮過去,用刃口刮魚肉成泥。夏明朗颳了小半碗就煩瘋了,叮鈴哐啷改刀切大塊下油鍋紅燒,最後上桌是一大盆小山似的紅燒魚塊,並一小碗三顆鴿蛋大的魚丸湯。

陸臻拿了相機給他,快快快……跟你的小丸子合影留念,我有預感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做魚丸湯了。

夏明朗很鬱悶,他仍然不會料理這沒腿的生物,無論清蒸還是紅燒,弄出來總是有肉味,吃著不像魚。只有一次怒起像烤羊腿似的烤了再紅燒,味道出人意料的好。

陸臻豎大拇指:「隊長,要是哪天我軍不要你了,你可以出來開飯店。」

夏明朗好生得意。

然而這樣的得意沒能持續多久,第二天,陸臻無意中看到小區門口小川菜館子的玻璃上寫著斗大紅字:烤魚!

夏明朗與陸臻面面相覷,進去吃了一頓,囧然。

夏明朗很哀怨地解釋,我我我……我真的沒有借鑒,真的沒有抄襲,我這是靈感撞車了。

幾年後陸臻揮師北上,這才發現原來那個大都市裡有整整一條街都在賣這樣的魚,而且這風潮早已紅了好幾年。這些事兒他們都不知道,他們已經離開了外面的燈紅酒綠太遠。

因為夏明朗始終無法攻克技術堡壘,鯽魚湯就成了陸臻唯一施展手藝的機會。巴掌大的活魚買回來現宰,下油鍋時還能跳,煎到兩面金黃就可以交由陸臻接手,夏明朗始終不放心他一個人站著,空出一隻手扶在他腰上。

加水、醋、黃酒、薑片、豬油……大火滾開,小火熬漿,起鍋後放半勺白糖,半勺胡椒,整條的青蔥理順打個節放在湯麵上,有薄薄的一層油托著,不會下沉,碧綠的蔥葉被蒸汽薰得半熟,清香撲鼻。

這是終結陸臻廚房殺手歷史的一道菜,他對此一直很得意。後來到了北京他也向新同事們炫耀過,把魚買回來才發現不會煎。

晚上夜幕降臨,小區的中心花園裡全是散步的人,夏明朗每天繞著這裡跑四萬米,三天之後就出了大名,開始有FANS等在湖邊跟著他跑,陸臻抱著水在路邊等他,一邊嘲笑夏明朗是阿甘。

夏明朗跑完全身都是汗,深色的T-恤打濕了沾在身上,他打開水瓶邊喝邊澆在臉上降溫,晶瑩的水滴閃著瑩光,陸臻暗地裡觀察,總覺得遠遠近近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在偷看他的男人。

跑完步,陸臻喜歡在小區的廣場上看著孩子們玩滑板,夏明朗用一條口香糖幾顆水果糖跟男孩子們打賭耍詐,以一當十幾,踩著滑板在廣場上穿來穿去,像個孩子王,夜色中的滾輪流動著七彩的光。

夜到深時人散,比較有禮貌的那幾個小朋友過來揮手道別。

哥哥,拜拜!

嗯!*^_^*

叔叔,再見!

嗯!……嗯??-_-|||

老了么,老了么?夏明朗摸了摸臉,轉頭再看看陸臻,陸小臻嘆息一聲,借著天光細看。

嗯……毛孔粗大,皮膚粗糙!!

陸小臻再嘆息一聲。

老了就老了吧,這皮相是老了點,咱內心火熱啊!夏明朗倒也不覺得有什麼,轉天陸臻買回來一大堆瓶啊罐啊,這個是收毛孔的那個是除皺的……陸臻捏著說明書研究。

「趁現在有空保養一下吧!」陸臻挖出一大塊灰白色的像牆灰的泥漿往夏明朗臉上抹,「別將來叫我叔的時候,就得管你叫爺了!」

夏明朗鐵青著臉問:「你覺得這樣有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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