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臻全身上下那嚇人的石膏在一周之後全部拆完,醫生給他換了一批看起來比較輕便的夾板,當然……那也只是個比較而已,相較於原來鐵甲騎士的模樣。陸臻笑稱自己現在就像個木偶人,給他全身的板子栓上繩他就能上台起舞了。
兄弟們按慣例在他右臂的石膏上籤了大名無數,那塊大白胖胳膊就這麼讓徐知著捧著千萬里回了故土,成為嚴正變態戰史紀念館裡的一個新收藏。
臨走時徐知著與陸臻執手相看淚眼,一個說兄弟我先去了,你保重;一個說親愛的,你就這樣離開我……
沈鑫在旁邊做嘔吐狀,方進止不住地詫異,徐知著平時瞧著這麼聰明的一人,怎麼就瞧不透人家的好事兒呢?夏明朗心裡痒痒的,好生羨慕,這倆小獅子就可以你一拳我一爪你儂我儂噁心吧啦地玩成一團,他就是不行,說話聲音再柔上兩分自己都心慌。
此地無銀啊,此地無銀……
兄弟們都走了,鄭家美人的上好吃食也隨著楷哥的離去嫁與了東風,鄭楷還特別在媳婦家開了一次家宴,聽說極豪華,陸臻自然是沒撈著去,他一邊聽夏明朗回憶菜名,一邊恨恨地吃著殘茶剩飯。
陳默已經可以下地了,陸臻還被拘在床上不能動,這兩人從加護病房裡轉了普通間,鋪位安排在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應。一般是生活尚能自理的陳默照顧全身不遂的陸臻,而陸臻只負責在需要的時候出一張嘴,幫本來就不樂意說話如今傷了肺更不樂意說話的陳默大爺與醫生交流溝通。
養病的日子就是那麼的枯燥乏味而無聊,好在夏明朗知情識趣,把陸臻少校的私人電腦加急快遞過來,裡面還放了最新的前沿文獻與這次演習總結的初稿。陸臻收到禮物之後感動得眼淚汪汪的,真是太了解我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陸臻有時想,他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生工作狂,可以利用工作調節內分泌的那種。後來夏明朗聽到陸臻這個理論時,差點又想把他給捏死,沒見過比這更可氣的人了,天生這麼聰明一腦瓜子,愣是不許人誇他聰明,別人幹活累死累活,他幹活還調節內分泌,不抽死這丫裝B犯,真是枉生為人呀!
偶爾,實在無聊,陸臻掩卷沉思之後會跟陳默聊天,陳默雖然說話不多,但從來都是一語天驚,不死不休的級別。陸臻之前跟陳默交流不多,如今被迫朝夕相對,陡然發現這個硬邦邦的冰人著實有幾分不自知的冷幽默,而且看著冷硬,其實骨子裡不會拒絕人,對自來熟很沒有抵抗力。
陸臻東拉西扯地跟陳默聊天,陳默雖然不一定搭話,但是家教太好,居然還聽著很認真。陸臻最喜歡跟陳默扯夏明朗的舊事,陳默比陸臻的資歷老,跟著夏明朗打天下的機會也更多,那些早年的任務,從檔案上看到是一回事,聽夏明朗自己吹是一回事,聽方進吹是另外一回事,聽陳默說才是最真真的那回事。
不添油不加醋,陸臻聽得無比感動,心想,默爺,只有您是紀實報道,那兩個是純文學。
出任務的事扯多了,不可避免地總是要扯到傷亡,陳默說起陸臻入隊前犧牲的一個戰友,陸臻心中感念,默默無言。陳默忽然想起他受傷時方進反來複去地在自己耳邊念叨的話。
「他還沒結婚呢!」陳默說。
「哦,啊,有女朋友了嗎?」
「好像有,家屬接待是隊長去的,聽隊長說挺漂亮的……哭得……很厲害。」陳默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了一種比悲傷更沉重的感覺,他以前並沒有關心過一個人死去之後是不是有人在為他傷心欲絕,他沒注意那有什麼分別。
「那你有女朋友了嗎?」陸臻問。
「沒有。」陳默回答得簡單坦然。
連害羞都沒有,陸臻感慨,多麼鎮定的純情少男。
「有空找一個,找個好老婆,結個婚,生個孩子,好好照顧他們,保護他們,守著一個家,這是一個男人天賦的幸福,別錯過!」陸臻看著他微笑。
陳默點點頭說:「好的,以後有機會就找一個。」
「還以後呢,有機會……你們這些人還不如阿泰。」陸臻小失望,他現在有戀愛中男女的通病,希望天下美滿,身邊的兄弟都找著歸宿。可惜陳默不是方進,他不會被激將法打倒,在他看來,在找老婆的問題上他不如阿泰,這是事實而不是羞恥,他接受得很自然,而且從來不明白方進為什麼會因為這種話像火燒了猴子毛似的跳起來。
陳默的沉默讓陸臻更失望了幾分:「你看啊,像鄭老大,小孩都會叫爸爸了,多好啊。」
「是挺好的。」
「覺得好就去找一個啊,我跟隊長是沒指望了,你們得加緊啊!」
陳默一愣,說:「你跟隊長?」
「我和隊長……」陸臻看著陳默的眼睛,有三分心慌,全壓在鎮定之下,他斟酌著字詞說,「我和隊長,這輩子沒機會聽人叫爸爸了。」
陳默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半晌沒回話。
陸臻等著等著倒緊張了起來,按說他不會看錯人,他也承認自己的確存心不良,為人不厚道。阿泰是他門下走貓一隻,可就是熟成這樣,他也沒對他點破那層柜子門,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面對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強求理解與包容怎麼著都是一種冒犯。但是陳默不一樣,陳默是靠譜的而且幫得上忙的人。陸臻以一種隱秘的罪惡的心態想把這傢伙拉下水,用一個秘密逼他做共犯。
「陳默?」陸臻忍不住開口。
「嗯?」
「你不問點什麼嗎?」
陳默有點尷尬,臉上千載難逢地泛起可疑的紅:「我應該問點什麼?」
陸臻華麗地囧倒,豎起大拇指說:「你是爺!」
陳默頗誠懇地:「你們要小心點。」
「會的!」陸臻笑了,他是很容易就會被感動的人,他在想,要不是老子現在全身不遂我真想馬上去擁抱你,好兄弟,太義氣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當時在各方壓力的摧逼之下,陸臻被放了破紀錄的三個月的大假,消息傳來,陸臻無力接受,滿臉茫然地說隊長你掐我一下吧!這世界太不真實了!
可是假都划下來了,總是要休的。起初夏明朗建議他索性回家,反正上海的醫療條件也挺好的,還可以順便陪了爹媽,一舉兩得。陸臻聽完立馬一聲慘叫,說他要是就這麼回去了,保准就回不來了,他媽一定會一哭二鬧三上吊,用盡一切手段阻止他繼續為革命事業奉獻青春熱血。
夏明朗想想也對啊,且不說人家那媽生得那金嬌玉貴的,寵兒子寵得天上地下獨一份,就是自己那位剽悍的娘,要是讓她看到自己這麼筋骨寸斷的樣子,只怕也有得鬧。
這家,絕對不能回。
於是這麼一來就沒懸念了,索性回軍區醫院裡養著吧,閑時,兄弟們還能去看看。陸臻就有點意意思思的,小聲嘀咕著,三個月呢,你能請到一次年假不?夏明朗一聽心裡也活泛上了,去年沒回過家,假都在,要再往前數,那更是欠得海了去了,連嚴正都讓他別算了,趕著退休時一起歇了吧,夏明朗當時還想,得,真他媽毒辣……這樣你還能算我休假一年,少給我發一年退休工資是吧!
可饒是如此也沒法打包票,春訓過去了,夏訓還沒到,照理說是還有空,可是陸臻傷了,陳默也傷了,折了一個副隊,一個準副隊,他再走了隊里就只剩下鄭楷一個人,怎麼都有點說不過去。
陸臻一想也黯然,不過沒關係,反正還可以提前歸隊的,沒人說休假一定要休滿。夏明朗看著那失望的小臉又覺得心疼,說我試試唄,說不定能挪出幾天空來。陸臻笑眯眯地說好。
因為存了這樣的心思,轉院的時候陸臻就沒跟著陳默一起回軍區總院,而是托高中一個學醫的同學叫朱敏的在武漢找了一家醫院,朱敏碩士畢業當了兩年醫生嫁了個有錢的老公又回頭讀博,考在武漢大學生命學院,各方面都熟。
陸臻只是打了個電話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手續就辦了個周全。陸臻與陳默同一天轉院,一個直奔軍區,一個轉戰武漢。陸臻坐著輪椅上飛機,夏明朗以公肥私,全給訂了頭等艙。
難得看到這號陽光帥哥病美人,空姐們一律給了陸臻超水準的服務,陸臻錯誤地把這種差別全歸在艙位上,心想腐敗啊腐敗。他樂呵呵地看著窗外白雲朵朵,起伏群山……千湖之城,俺來了!各路大神發威,順便把俺家男人也拎過來陪俺幾天吧,俺不貪心,幾天就好!
雖然換了家醫院,養病的程序總是大同小異,而陸臻忽悠小護士的水準也是一貫的高,但是醫院住久了終究都是不舒服的,生活沒有隱私的感覺,整個人展開暴露在無數人眼前,所以一聽到主治醫生鬆口,陸臻立馬就想出院。朱敏的老公就託人在醫院附近給他租了個房子,方便他每天下午回去做復健。
陸臻剛到的時候是朱敏帶著老公全程接待的,朱敏老公起先還開玩笑,說什麼男人讓俺老婆這麼上心,得見!可是陸臻從閘機口一出來,倒先把他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