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幾句話的工夫,人家連衣服都全換了,還是新買的,再怎麼配合工作也不過如此了,小護士雖然不樂意,也還是無可奈何地讓夏明朗進了屋。
床前還守著一個醫生兩個護士,時不時有人過來探視,查看那些夏明朗不了解的儀器,嘀嘀嘀單調的聲音在病房裡迴響。夏明朗開始時站在床邊兩米之外,後來護士小姐看著他碩大的黑眼圈示意他可以坐到牆角的沙發上去,夏明朗折過去坐了,很安靜,一言不發。可是進進出出的醫生時不時都要回頭看他一眼,以確定這人的視線沒有聚在自己身上,太有存在感的人總是讓人不舒服的。
太勞累,最近這60多個小時之內夏明朗差不多就睡了兩、三個鐘頭,眼前一成不變的景物讓他頭眼發花,腦子裡糊裡糊塗的,看什麼都像是隔了一層紗。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們忽然驚呼,他看到汪醫生從門外跑進來,夏明朗馬上站了起來。
陸臻醒了。
呼吸器被拿開,汪醫生彎下腰小聲地詢問著病情,陸臻的眉頭微皺,眼神迷迷濛蒙的,視線一點點的調轉,從一張又一張的人臉上移過去,夏明朗看到他的瞳仁里閃著一點亮斑,那個亮斑慢慢慢慢地移動,最後移向他。
不動了!
隊長!
陸臻的嘴唇微微顫動,那兩個字吐出時沒有任何聲音,但是夏明朗可以從口型上分辨他的呼喊。
「情況怎麼樣?」夏明朗充滿期待地看著汪醫生。
「還行吧!」汪老神色放緩,看得出來他也是一直提著心:「他思路還算清晰,沒有明顯的腦損傷,萬幸!如果好好復健的話,應該不會留下太大的後遺症。」
雖然汪老仍舊說得很有保留,如果、應該的,可是夏明朗的心情已經不同於當時,或者對他來說,只要陸臻還能醒過來叫他一聲隊長,可能別的一切都不那麼重要。
「嗯!那太感謝了!」夏明朗點點頭,頓了一下,忽然說,「能迴避一下嗎?我跟他還有一些機密的東西要談。」
站在病床前的醫生們詫異地回頭,怎麼會有這種領導,太狠了吧,病人剛醒就趕醫生走?有什麼工作會這麼急?汪醫生倒是露出一臉瞭然,只是鄭重其事地警告夏明朗不要說太久,十分鐘。夏明朗點頭不迭,好的,就十分鐘。
他把房門反鎖,窗帘拉上,再回頭忽然不知所措,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思,就是莫名其妙地認定此時此刻他們兩個人應該獨處,不容任何外人打擾。陸臻靜靜地躺在床上看著他,眼睛很亮,彼此對視,隔著兩三米的距離,空氣好像已經凝固。
滄海桑田過盡的感覺,就這麼彼此看著都覺得是無上滿足,真好,原來你還在這裡。
陸臻慢慢笑起來,嘴角彎起一點點,顯出柔和的弧度,他一字一字地用微微顫抖氣流說:「過來親我一下吧。」
凝固的空氣好像被一個咒語驟然打破,又開始流動,夏明朗恢複了行動的自由,俯身吻住他,極輕柔而細緻,陸臻的嘴唇軟得不可思議,牙關半開,口腔里還殘留著濃重的血腥味,夏明朗把舌尖探入緩緩地掃過一圈。
陸臻笑得更深了一些,眉眼彎彎的。
發聲總是會不可避免的震動到腹腔和聲帶,陸臻在說出兩個字之後終於吃不住勁,改用口型,夏明朗看著他的嘴唇小聲跟讀:「我記得啦,小時候看童話故事裡,王子在披荊斬棘幹掉惡龍重傷昏迷之後,公主都要給他一個吻,作為獎勵……我操!!」
最後兩個字是夏明朗自己加的,夏明朗哭笑不得,故意兇狠地瞪他:「別以為你現在這樣我就不敢揍你。」
說話實在太費勁兒了,陸臻笑眯眯地看著他,眼睛彎成月牙似的湖,波光鱗鱗地閃。
夏明朗感覺無力,這小子也是個渾不吝,天下除死無大事的,一身骨頭碎了個稀里嘩啦,七臟八腑都見了血還能樂得這麼神叨叨的。
汪醫生在外面敲門:「好了沒有?時間差不多了!」
「好了好了!」夏明朗連忙過去開門。
汪醫生一進門就看到陸臻的彎眉笑眼,驚嘆:「喲,你可真有精神!」
現在是很精神,可是等麻藥的勁兒過去,問題就來了。夏明朗眼睜睜看著陸臻的呼吸漸漸急促,瞳孔發散,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熬疼是最無奈的一件事,漫無止境,苦不堪言。
老宋和徐知著在晚飯後過來探視,順便給夏明朗帶了份吃的,徐知著頗為詫異地看著夏明朗那身便裝,很炫地吹一記口哨:不錯,挺帥的。徐知著主動要求陪床,被夏明朗隨手轟散,自然徐知著也不堅持。加護病房裡還有一張空床專門是給家屬準備的,老宋把夏明朗勸到旁邊先去睡,好歹現在有他們看著,睡一覺晚上好頂班。
這幾天心力交瘁,夏明朗實在是累得狠了,再怎麼感覺不放心,一沾枕頭還是昏睡過去,病人探視有時間限制,徐知著他們臨走時陸臻攔著沒讓叫,夏明朗就一路睡了下去,陸臻微微偏過頭看著夏明朗沉睡的臉,疼痛像潮水一樣淹沒他,每一寸骨頭都在痛,從身體的內部咬出來,沉重的鈍痛讓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陸臻心想這人啊,真是不能起壞心,當初他怎麼嚇唬灰皮帽呢,一轉眼全報應到自己身上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心似蓮花的人才能看到蓮花開,老話說得有理。
燈沒有關,陸臻看到自己眼前越來越黑,胸口好像壓上了一塊大石,怎麼都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模模糊糊的好像失陷在某個夢境里。他看到熟悉的樓房和熟悉的街道,他看到父親拉著母親的手在他面前緩緩走過,回頭微笑。
烏雲沉甸甸地壓在頭頂,他想呼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看到夏明朗向他狂奔而來,他的表情急切,動作卻像被拉長的慢鏡頭,熾熱的爆焰隨著衝擊波在他身後膨脹,穿過街道和樓宇,吞滅車輛和行人。
那些無數次在經典災難片中看到的鏡頭被一幀幀重現。他看到高樓的玻璃碎成一場暴雨,在半空中支張著晶瑩而尖銳的稜角。他看到父親驚恐地抱住母親,而熾流經過後他們的血肉被蒸發,只留下焦黑的骨架。
夏明朗終於跑到了他的面前,他的身體在著火,火苗從他的皮膚里竄出來。陸臻伸出手去,火焰從夏明朗的手掌傳到他的掌心……被撕裂的錯覺,熾熱而疼痛,多麼熟悉。
夏明朗在睡夢中聽到陸臻沉重痛苦的喘息聲,一瞬間被驚醒,翻身撲到陸臻床邊。陸臻閉著眼睛在掙扎,額頭上全是汗,呼吸濁重,夏明朗不敢動他,拚命按鈴。醫生一溜小跑地過來看,陸臻已經自己醒了,眼睛茫茫然地張著。
醫生撥開夏明朗好一通檢查,最後半吞半吐地提議,看現在這情況,是不是給他打一針嗎啡。
夏明朗拿不定主意,只能看陸臻,陸臻愣了一會兒,極慢地點下頭。
那得多疼吶,夏明朗難過地想,讓他這麼受不了。
打完針之後陸臻平靜了很多,夏明朗看醫生出門,拉凳子坐到床邊握住陸臻的手,陸臻偏著頭,用一種極乖巧的眼神看著他,無比的溫潤而依戀。
小混蛋……你就是愛逞能,然後讓我心疼!
夏明朗小心地摩挲著陸臻的手背,血管還腫著,下午打了太多吊針。
可是,為什麼你讓我如此驕傲!
夏明朗坐在陸臻床邊陪了一夜,天快亮時實在頂不住眯眼趴著睡了一會兒,陸臻緩慢地移動手指觸摸夏明朗的鼻子和嘴唇,貪戀這種觸手可及的感覺,所以捨不得讓你回床上去睡,陸臻心想,就讓我任性這麼一次吧。
徐知著清早過來送洗漱用品,夏明朗刷完牙胡亂塞了點吃的,把陸臻託付給他,自己跳到隔壁床上去補眠,徐小花看著陸臻擠眉弄眼,陸臻實在不怎麼說得出話,只能努力彎彎嘴角。
大家都是養過傷的人,平躺時那麼點焦躁的無聊感覺心裡都知道,徐知著一邊幫忙看著吊針一邊絮絮叨叨,從某年某月某日狙擊訓練時看到一條蛇從鼻子跟前游過,到某年某月某日看到軍區來了個新的女牙醫,賊漂亮。
陸臻不屑地瞥他,意思是你就只看得到漂亮。徐知著同不屑,眼風一斜,從夏明朗身上掃過回來:「你難道不是看人長得帥?」
陸臻頓悟,點點頭,不鄙視了。
陸臻一個早上吊了一大兩小三瓶藥水,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臉上慘白的顏色潤澤了起來,細看又覺得好像沒什麼分別。陸臻的眼神漸漸尷尬,小小聲的向徐知著表示人有三急,徐小花噢一聲,囧了!
雖然這個這個,只是……眼下陸臻這全身石膏木乃伊的架式??
這兩人面面相覷了一番才想起這裡是醫院,有事要找醫生,值班醫生匆匆跑過來問明情況後神色淡定地從床下拿出一個尿壺,徐知著退開一步方便醫生幹活,忽然覺得肩上一重,轉頭看到四個手指半截爪子,夏明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
「隊長!」徐知著笑得極親切。
夏明朗抬眸看著他,手上又加了一點勁兒,徐知著疑惑,放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