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兵天血地 第二十二章

徐知著把裝備拿去給陸臻,相比較外面酷烈的狂風,帳篷里已經很溫暖了,陸臻與千里之外的那群人正在討論著,氣氛融洽言語輕鬆。徐知著拉開帳門便聽到陸臻輕笑,似清風過境,恍然有不真實的錯覺。他記起小時候,初中或者高中的時候學過一篇課文,那裡面有個句子很漂亮: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哎!風進來了!」陸臻轉頭看他。

徐知著噢了一聲,把雙層防風帳的拉鏈拉到底。

「你來得正好,沒電池了。」陸臻把衛星電話掛斷,埋頭扒拉著,手指腫了一圈,像蘿蔔一樣,泛著紫。

徐知著坐在一旁看著他乾淨的側臉,皮膚很乾,在寒風中被凍得皸裂,可是輪廓仍然清俊,隱在陰影里,像一幅精雕細琢的剪紙。

「他還好嗎?」陸臻問。

「怎麼可能好?連我都覺得很不好!」不必解釋,徐知著知道是哪個他。

陸臻抬起頭,目光清亮:「我會沒事的,所以讓他別太擔心。」

「可能么?」徐知著笑了。

「好像……是不太可能!」陸臻也跟著笑了,他最後用力一拍,把衛星電話組裝好。

「挺難受的。」徐知著使勁皺眉頭。

「是啊,這樣,其實,最難受。」陸臻忽然間眉目寧定,仰起臉看著遠方,好像塑像一般,陽光從帳篷頂上的透光膜里落下來,鍍在他臉上,陸臻的鼻樑挺直,從側面看過去亮起極漂亮筆直的一條線。

愣了幾秒鐘,他恍然回神,勾起嘴角溢出一絲笑紋,埋頭開機,熟練地輸入密碼與相關指令。

「把防護服穿上。」徐知著把帶來的東西一件件挖出來。

陸臻看了一眼放射性探測儀,擺擺手說:「算了,輻射不高,穿上不方便。」

「你……哎!」

「倒是你,快點滾吧,啊……小心別沾上了,哈哈,你這三年就別想生了,生出來就是小怪物!」陸臻哈哈笑,表情很惡劣。

徐知著虎著臉踹過去一腳,忍不住又心軟,折返回來從背後抱住陸臻用力勒了勒:「保重!」

「我會的!」陸臻輕輕點頭。

衛星電話再次接通,基地那邊討論得很熱烈,本來就是沒有公論的事情,是死是活都帶了三分不可明說的直覺與三分不可明說的經驗,再要爭個板上釘釘的結果來——

怎麼可能?!

陸臻聽了一會發現自己插不上什麼嘴,小心翼翼地坐到旁邊絕碰不到炸彈的地方去,肌肉放鬆,立刻聽到脊骨咔啦啦作響。

「少校?少校?」吳鳴敏銳地發現了陸臻的消失。

「嗯,我在,你們討論好告訴我。」陸臻馬上回答。

耳機里沉寂了幾秒鐘,吳鳴的聲音帶歉意響起:「真對不起。」

「沒關係。」陸臻頓了頓:「少……呃……」

「少校,鄙姓吳,很榮幸能與你同級。」吳鳴說。

「吳少校,不必說對不起,儘力就好。我是一個軍人,穿上這身軍裝就代表我能接受任何風險,我不會要求你給我萬無一失……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陸臻道。

「嗯,人民的利益高於一切。」吳鳴輕聲複述。

多功能腕錶顯示室內溫度零下24,金屬箱被牢牢地凍結在它的冰雪底座上,雪裡面加了水,冰結得晶瑩,凝出不規則的冰花。陸臻強迫自己看著它,清空大腦,屏除雜念,他已經想得太多了,太多的負擔讓他開始變得憂愁,那種從心靈開始的軟弱的味道,在身體里漫延,這很不好,非常的不好!

在吳鳴他們的指點之下,陸臻對炸彈又做了更進一步的分解,到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開始剪斷一根線,事關重大,不得不謹慎非凡。那邊的六個人又開始吵起來了,於是陸臻又開始等待。

時間從來沒有變得像此刻這般地難耐過,陸臻屏氣凝神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與思緒,把那些跑偏了的神遊分子狠狠地拉回來,然而一個恍念,腦子裡又閃過鮮活的畫面。

剛過完年……又一年了,陸臻想,其實媽媽的口紅快用完了,這次走得太急,忘記買。

還有那些書,他的那些書……他留在卧室里的,不知道父親會不會好奇去翻看,會不會忽然間恍然大悟,明白他最近為什麼孜孜不倦地與他討論著同性戀、小眾人群、人權與社會的話題。

他想起小時候,同學、朋友、念書、打球,那些驚心動魄的慌亂,那些迷茫與堅定……回憶像一個加長了搖臂的攝像機,盤旋著,角度詭異地在他曾經過往的生命中掠過,長出一個悠長的鏡頭。

然後,有一雙眼睛在暗處漸漸清晰,忽然間一閃,看向他,似笑非笑的,不怒自威,溫柔卻暴烈,兇狠而柔軟……狡詐到天真。陸臻搖了搖頭,把那些畫面甩出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雙耳灌滿了呼嘯的風聲居然從極喧囂中感覺到寂靜,因為還沒有進一步的指示,陸臻沒開頭燈,一切隱匿在黑暗中。

雷振東忽然說:「大家停一停。」

陸臻打起精神。

「少校,不如你今天晚上休息一下吧。」雷振東說。

呃……陸臻一愣。

「這個系統的電能看起來還很足,撐一兩天沒有問題。」吳鳴接上,「而且,我們也都覺得你需要放鬆一下,好好休息,無論最後提出什麼樣的方案,你的身體和精神狀態都是非常重要的。」

「這……」陸臻遲疑。

「我已經通知隊長了,隊長說他馬上帶人過來替你。」劉雲飛最後終於忍不住。

陸臻笑了:「看來你們就這個問題已經討論出結果了。」

「抱歉。」吳鳴說,「我們也知道你現在很難熬,少校,我覺得你現在有些太緊張了,當然,我不應該這麼說……」

「我好像沒有反對的餘地了。」陸臻開了頭燈,用多功能電錶又測了一次電壓,電壓很穩定,說明這個電路的供電正常。

「是的,我們會爭取在今天晚上拿出一個方案來。」吳鳴看了一下表,「現在是晚上8點,到明天早上8點,您還有12個小時,吃一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

「手上的凍瘡也可以處理一下。」陸臻笑道,因為帳篷里沒有別人,所以沒人看到他蒼白的臉上浮出血色。

「是的。」吳鳴的語氣緩和了一些,感慨:「少校,您真是一個……如果方便的話,回軍區我請客,大家好好喝一杯。」

「沒問題。」陸臻開始分門別類地收拾東西。

沒過太久,帳篷的防風門被人一下子拉開,陸臻猝然回頭,頭燈拉出一圈燦白的光隨著他的視線轉移,夏明朗原本輪廓鮮明的臉被打上分明的陰影,白得極白,黑得極黑,一瞬間凝定,好像舞台亮相時的定格,陸臻砰然心跳。

夏明朗往旁邊讓了一步,沈鑫從後面閃進來,笑容有點誇張,很熱情洋溢的樣子:「臻子,我來頂你的苦窖了。」

陸臻笑了笑,把地上的東西交待了一圈,夏明朗聽他說完了轉身就走,從頭到尾一字未發,連看都沒看他一眼。沈鑫看陸臻發愣連忙用胳膊肘兒頂他:「哎,你別生氣,隊長心情不好,那不是怕你出事兒么,現在隊里心情就沒好的。」

「我知道。」陸臻苦笑,一邊把防寒服的袖口收緊追出去。

外面暮色沉沉,黑寂的曠野中一個淡淡綽綽的影子走在前面,陸臻在齊膝深的雪地里艱難地奔跑,等他追上夏明朗的時候已經氣喘吁吁。

「哎……」

陸臻一隻手搭上夏明朗的肩膀,聲音的碎片還在風中被撕扯著翻滾,他整個人都已經倒了下去,在天旋地轉的瞬間陸臻還抓緊時間思考了一下,原來平時格鬥的時候,這傢伙果然是留了力的。

然而這樣的思考只是被吞沒前的最後一閃靈光,隨後,他所有的思緒都空白了。

灼熱、混亂、沉重……

陸臻覺得自己的脖子和舌頭都要斷了,而他的手指卻緊緊扣住夏明朗的肩膀,閉上眼睛,命令身體放鬆,讓夏明朗可以更深入的吞噬他。

喜歡這種感覺,唇齒相依,骨肉相連。

……

夏明朗吻了很久,反反覆復,依依不捨,直到連舌頭都凍得冰冷僵硬。夏明朗慢慢把自己撐起來,居高臨下,看著他。

在混沌的黑暗中他連陸臻的眼睛都看不見,索性閉上眼,卻反倒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歷歷分明在目,微微翕動著,那翩然的蝶。

「州吧。」陸臻說,聲音含糊。

夏明朗拉著陸臻站起來,沉默的拍著雪,陸臻張開手臂攬住他,一起跋涉在這風雪的夜晚。

陸臻覺得自己很能理解這種心情,下午,不過幾分鐘,他不想過來看,搞得好像生離死別一般;現在,反正都要見到,所以早看見一秒鐘都是好的。陸臻偷偷翹起嘴角,恍然驚覺之際無語地埋汰自己這脾性還真他媽的有特色……如此的,有色性,沒人性。

好像,只要能看見他,連死亡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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