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臻抽光了盒子里所有剩下的煙,煙頭散落一地,夏明朗站在他身邊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劉雲飛的電話他聽了,驀然心驚。陸臻忽然站起來,背過手筆直的向關著灰皮帽的地方走去,夏明朗沒有遲疑的跟上,陸臻轉身看了沈鑫一眼,沈鑫退開兩步,說:「我警戒。」
有時候,兄弟之間會有一些外人不可洞悉的默契,一個眼神,半個手勢就能彼此理解。
灰皮帽還躺在雪地里,雙手雙腳被綁在一起,夏明朗並沒有特別的看管他,因為他現在看起來已經非常的虛弱,以他的肉體所受到的傷害程度來算,夏明朗更相信他現在這樣子更多是被嚇的。
發怒的陸臻果然非常可怕。
或者最可怕的不是他的怒氣,而是冷靜,冷靜到幾乎漠然的那種冰冷,讓人完全不能想像他會做什麼,讓人完全相信他什麼都能做得出來。夏明朗承認他當時很緊張,全身的肌肉繃緊,一觸即發,可是到最後也只是給出了一記擁抱。沒有辦法,彼時你只有相信他,相信他能控制,相信他有自己的分寸,夏明朗覺得自己應當如此。
灰皮帽看到陸臻仍然非常驚恐,掙扎著想要坐起來,陸臻蹲到他的身邊,看著他:「我來履行我的諾言。」
灰皮帽茫然不解。
「你說了實話,你馬上可以死。」
灰皮帽張大的了嘴,大團的白霧噴出來,他的喉嚨發出破漏風箱一樣聲響,他說:「你,你你……你,我X你媽!」
據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因為說了實話所以馬上就能死……
「有什麼身後事可以交待,最後的時間,我給你十分鐘,我覺得你不必浪費在罵我身上。」陸臻低頭似乎選擇了一下,最後還是拔出了56軍刺,灰皮帽頓時像被鞭子狠抽了一下那樣尖叫起來。生命的最後幾分鐘,看來他是已經決意要浪費在陸臻身上了。
夏明朗站在陸臻身邊,在極近的距離觀察他的表情,是否生氣了,或者沒有,他忽然發現對這個人的定義要再修正。那不是衝動的熱血少年,也不是慷慨的愛國青年,那不是他養在手心裡的麻雀,更不是他捧在舌尖上的花。陸臻對他溫柔順從,頑皮可愛,那不是因為陸臻本來如此,那只是因為他是夏明朗。
夏明朗忽然有了一種口乾舌躁的感覺。
陸臻低頭看著表,有一個句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灰皮帽說:你們是無知的豬,你們什麼都不懂……神會懲罰你們!
陸臻的瞳孔驟然收縮,一把扯住了灰皮帽的衣領:「那你懂什麼?」
灰皮帽頓時啞住,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的眼中有極致的驚恐,他怕他……非常,絕對!所有的狂妄在面對比他更強的暴力時一錢不值。
「你想說什麼?你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為了自由與和平?為了民主與公平?」陸臻眉梢挑起,有明顯的譏諷意味:「拉倒吧,別這麼不要臉的粉飾自己,從你們把那個東西拉進自己祖國的那一刻起,你們與那些美好的辭彙再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什麼祖國,我早就沒有祖國了,你們這群拿著槍的鳥人,你們早晚會後悔的,拿著槍,幫黑心的政府賣命,你們占著我們的地方,你們早晚會滾出去……」或者是信仰被攻擊讓灰皮帽陡然擁有了更多勇氣,他嘶聲叫嚷著:「滾出去!!神會懲罰你的,一定會的!」
「所以,你打算來拯救世人嗎?」陸臻冷笑:「用這樣的方式,把一顆臟彈扔到北京城裡,用這樣的方式來解放全中國嗎?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那些人犯了什麼錯?那些平民,手無寸鐵的平民,他們與你無怨無仇,他們每天努力工作好好生活,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需要承受這樣的飛來橫禍?除了殘殺平民你們還會幹什麼?我寧願你們把這玩意兒往軍營里扔,我寧願你來打我們這群當兵的人!不,你們不敢,你們只是無恥的懦弱的骯髒的小丑,你們只敢對著老弱婦孺耀武揚威,這就是你們的公道,你們的自由之路。踩著無辜者的鮮血,還厚顏無恥的談論著什麼理想……」
陸臻抓住灰皮帽的衣領把他提起來,眸色沉沉,帶著暗紅血色的憤怒:「你想說什麼?這世界不公平,政府是腐敗的無能的,有錢人橫行霸道,有權的隻手遮天?對,太對了,我承認這些現實都存在,可那不是你們害人的理由!!我們每個人都會遇到不公平,所以我們抗爭,我們努力好好活著!我們懲罰惡人,所以我們自己不作惡!別再扯謊了,用那些漂亮的句子掩飾自己,讓我告訴你,你們是誰,你們是一群惡棍敗類,唯恐天下不亂,控制不了自己慾望的無能人渣。別以為會叫幾句口號,放幾個關鍵詞你們就正義了,你們根本不懂真正的正義是什麼……它在守護誰!」
陸臻忽然伸出手抓住夏明朗的防彈背心用力扯向自己,夏明朗猝不及防的跪倒,陸臻已經迎上去咬住他的嘴唇。夏明朗大驚,下意識的掙扎,被陸臻強硬的壓制住,深深的吮吻,求索生命與靈魂的力度。
灰皮帽驚駭詫異的瞪大了眼睛,呼呼的喘著粗氣。
怎麼了?
夏明朗用眼神詢問,看著陸臻放開自己,沉重的喘息。
陸臻似乎有些恍惚,輕輕搖了搖頭,看向灰皮帽。
「我愛他。」陸臻小聲說:「是你這樣骯髒暴虐的人永遠無法想像的那種愛。我想要陪著他直到老死,可是因為你,因為你們這些人的無恥慾望,我明天很可能會死在這裡,我會留下他一個人!可這已經最好的結果了,畢竟我們在這裡就把它截住了,否則呢?有多少人會死,有多少人要心碎?這就是你們的……正義!如果你們的公道,你們的自由,要讓那麼多無辜的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我決不允許!」
陸臻反手握住軍刺筆直的捅進灰皮帽的心臟里:「你應該慶幸我真的不是喜歡虐殺的人!你的神不會保佑你的,他也不會懲罰我!如果他真是神的話!」
灰皮帽痙攣著抽搐,軍刺深深的扎到雪地里,鮮血沿著血槽滲入,留下碗口大的一團血跡。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緊緊的瞪著陸臻,那些話,或者他懂了,或者他不懂,然而那已經並不重要。
陸臻想,其實我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對他說這些,他在想,我其實是不相信耳朵會被嘴巴所說服的,我也沒有打算要說服他,所以……其實,我只是害怕了。不,我不是沒有遇到過生死關頭,我只是沒有遇到過像現在這樣,這麼漫長的,擁有大把的時間能讓我慢慢去想像今後的,這種生死關頭。
這真是一種折磨。
夏明朗仍然半跪在他身邊,眼神很謹慎,有些手足無措的味道,陸臻苦笑道:「隊長,我,我失控了,我會冷靜一下。」
「不……」夏明朗伸手攬住他:「我寧願你別這麼冷靜。」
夏明朗花了一些時間才確定陸臻此刻著實是在狂躁,然而這個發現卻讓他心裡松泛了很多。好像一件精巧絕倫的瓷器崩壞了一片釉,他非但沒覺得惋惜反而感覺到欣慰。眼前這個幾乎失控的陸臻看起來如此親切,這是個真實的會痛的需要珍愛的人,而不是某個人類理性精華的聚合物。
森林武警迅速啟動封鎖這一整片山林,嚴密的封鎖線在收縮,人員不出不進,防化兵二級戰備整裝出發,許航遠領著他的先鋒部隊馬不停蹄地在趕路。
劉雲飛已經與軍區的拆彈專家碰上頭,兩個拆彈專家,一個年紀大些,姓雷名振東,人稱雷老虎,自稱霹靂堂堂主;另一個看起來還不到三十,名叫吳鳴,年紀雖然輕,個性卻要溫和沉穩得多。劉雲飛急得火上房,吳鳴第一次握手就跟他握了很久,因為總覺得掌心那隻手在微微顫抖不停。
他們仔細地審查著陸臻拍攝的炸彈內部照片,嘗試製作模型試拆,另外還有三名國內頂級高手也參與了進來,利用視頻做遠程指導。拆彈專家們一致認為這是一種非常陌生的製作風格,製作者很明顯的考慮到了炸彈被發現之後的拆除問題,繞開了常規的軍用制式風格,還特別加了一道水平儀觸發器。
任何事都是如此,難者不會,會者不難,拆彈最怕的不是複雜而是陌生,那麼多條線路需要逐一理清,分析它們是什麼,幹什麼,怎麼用,很多時候都是在賭概率,賭製作者當時的心情,偶爾的一下靈光。
拆彈是在刀尖上的舞蹈。
相比較外圍的人仰馬翻,處於風暴中心的這群人卻顯得更為平靜,如常地警戒,紮營,給罩在炸彈上的帳篷加固,在帳篷里小心地生火加熱,避免在超低溫情況下電子元件的忽然失控。
本來夏明朗已經下令陳默組回撤,但是陳默不同意。陳默的理由是糧草還夠,沒必要撤回,可是夏明朗知道他們是希望能抓捕到這個炸彈的提供商,找到更多線索,夏明朗默許了這個決定,因為他也有同樣的期待。
阿泰黯然神傷地把最新消息通報給陳默和方進,方進心事重重地愣了很久,忽然盯著陳默問:「你將來會結婚的吧!」
呃?陳默一愣。
「一定要結婚啊!要找個女的結婚知道嗎?要生小孩!」方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