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都是西南這一塊的,各個軍都是歸屬在一個軍區裡面,但是各軍各師的駐地還是離開得挺遠。夏明朗領了嚴正的指示下去看兵源,剛好陸臻最近的工作不忙,順便也一起捎走,剛好也去挑挑有沒有適合的技術類人才。只是畢竟路途遙遠地方也偏,他們開到T師師部的時候天已經黑透。
陸臻仰望天空,笑道:「我去小賣部買速食麵。」
都到這個鐘點上了,食堂早就關門了。
夏明朗把人放在招待所門口,自己開車去行政樓交接證明材料。
十點多,快熄燈了,照理說在這個時候操場上是應該要安靜了,夏明朗卻在掉頭的時候聽到操場上有人在跑步。在這個世界上,天才總是很少很少的,看起來天份極高一鳴驚人的人,總是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花費大把的精力,尤其在對於身體的訓練這一塊。擁有一個聰明的頭腦可以一點就透,可即使擁有一個靈活的身體,也還是需要長年累月的練習。
任何強悍的戰士,都是練出來的。
夏明朗不由然地心中一動,停車,往操場走去。出乎夏明朗意料之外的,操場上並不止一個人,差不多一個班的人影影綽綽地站在跑道邊,三三兩兩地立著。天黑,離得也遠,夏明朗看不清他們的面目,只看到點點的紅光,一個班的小子們全跑到操場上抽煙抽這麼凶,他們班長哪兒去了?
夏明朗不由詫異。
然而沉重的腳步聲從一片濃黑中傳出來,夏明朗看到一個並不高大的士兵身上七零八落地背著一整個班的槍械在跑圈。
這,應該算是體罰了吧!
夏明朗皺了皺眉頭,站在樹叢的陰影里靜觀其變。
當那名士兵跑到人群旁邊的時候,似乎有減速的意思,可是從人群中忽然追上去一個人直接踹了過去。夏明朗的眉頭皺得更深,的確,這種體罰的事兒他最擅長,但這裡是常規部隊,普通的連隊普通的班,不是用這種訓練方法的。
背槍的士兵又跑了一圈,這一次,他沒有選擇減速而是直接癱倒在了跑道上,三三兩兩的士兵圍了上去,有人在抽煙有人在罵,有人動手把他拎起來,一個看起來像班長的人走了過去,夏明朗看著他的手勢翻轉,似乎是在要求那名士兵做倒樁這一類的戰術動作。
這是體罰,毫無疑問,甚至,這應該不是一個以提高軍事技能為目的的體罰,這是一場單純的挾私報復。打架會留下傷痕,被領導追究起來不好解釋,所以就選擇了這種方式,把人往死里訓。
夏明朗很生氣,他在猶豫這件事他應該要怎麼管,畢竟是別人的地頭,他不好太張揚,可是耳朵里忽然鑽進了一聲哭叫,他看到那個士兵被人背飛摔到地上。夏明朗往前走近了一些,他想先聽清楚他們在吵些什麼。
在寂靜的夜晚,任何壓低的聲音都會變得更為清晰,夏明朗仔細分辨那些含混短促的句子,在爭吵,有人憤怒有人求饒,然而不知道為什麼。
忽然夏明朗聽到了一個詞:屁精!
他愣了一下,眼中精光暴長。
接下來的對話就聽得比較明白了,似乎是個與同性相關的騷擾事件,於是被騷擾的一方得到了無限的支持,而手腳不乾不淨那位遭到了無情的懲罰。可是,夏明朗聽著那個士兵趴在地上哭,用模糊不清的聲音喃喃低語,他說:我是真的喜歡你啊,我又沒把你怎麼樣……
夏明朗終於覺得呆不住了,他咳嗽了一聲,從陰影里走出來。
「這是在幹什麼?解釋一下,班長?」他準確地站在一名二級士官的面前,盯住他,寒夜一般的星眸,彷彿一槍穿心似的衝擊力。
「哦,這……」士官一下子被驚到,結結巴巴的。
「是這樣,這小子欺負戰友,兄弟們給他點教訓。」另外一個士官站出來說話。
「哦,怎麼欺負了?」夏明朗冷冷地橫過去一眼,那位說話的士官倒吸了一口冷氣,一時開不得口。
夏明朗彎下腰把士兵拉起來,隨手拍拍他身上的土,回眸從眼前站著的眾人臉上掃過:「說吧,怎麼欺負了,自己一個班的戰友,也下得了手這麼折騰。說啊,都是大老爺們,敢做不敢當是怎麼的?」
一個二等兵終於忍不住衝出來罵道:「他媽的這賤人他……他是同性戀,他騷擾我……」
「何鵬!」班長頓時著急地把人拉了回去。
「哦,這樣!」夏明朗忽而卻笑了:「你說他是同性戀,他怎麼你了?他是把你強姦了,還是把你怎麼著了?」
二等兵臉上一紅,憤怒道:「他敢,老子抽不死他。」
「喲,那也就是說他沒把你怎麼樣啊!」夏明朗臉色一沉:「那你憑什麼說他是同性戀?」
「他他,他說他喜歡我,他還摸我,反正……」
「他說他喜歡你?」夏明朗轉過頭去看士兵,聲音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柔軟的味道:「怎麼,你說過喜歡他?」
士兵有些茫然,張口不言,獃獃地盯著夏明朗的眼睛,夏明朗就這麼看著他,用肉眼幾乎不可分辨的幅度搖了搖頭。
士兵愣了很久,卻笑了。
「是啊,我是說過喜歡他……」他笑著說。
夏明朗眉毛一皺。
「我喜歡的男人多來,我還喜歡巴頓,我還喜歡賀龍,憑什麼說我是同性戀,他媽的有毛病的人是你,老子當你最好的朋友,你這樣對我,我哪點對不起你,你這樣……」那個士兵忽然激動起來想要衝過去,夏明朗眼明手快地把他抱住了,厲聲向那位班長喝道:「帶上你的人,先回去,這小子交給我,我要跟他談談。」
班長冒了一頭的虛汗,匆忙地答應著,領著自己班上的人先走,彷彿渾然忘記了眼前這位中校先生的眉眼很生,完全不是自己的頭上的領導,不過也怪不得他,士官到中校差了無數階,夏明朗氣勢洶洶,他又怎麼敢反駁。
那名士兵被夏明朗鎖在懷裡,掙扎得倒不是很兇,眼看著他的那些個戰友們消失在夜幕中,身上的勁就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滑到地上抱著頭痛哭。
夏明朗站在他的旁邊抽煙,也不催他,由著他哭。
哭了好一陣,哭聲漸漸地小了,夏明朗蹲下去拍他的肩膀,遞上了一支煙。
「叫什麼名字?」夏明朗幫他把火點上。
「許然。」許然深深地吸了一口,煙霧吐出來,讓面目變得更加模糊。
「到底怎麼回事?」夏明朗問道。
許然轉頭看著夏明朗笑,幾乎有點陰冷的神經質似的笑容:「你這人真有意思。」
「覺得我有意思就說說唄。」夏明朗陪著他一起坐在跑道邊。
「說就說了,其實也沒什麼,反正早晚得脫了這層皮,我也就沒什麼好怕的了。」許然咬著煙頭:「我是被我老子塞進來的你知道吧,他人老糊塗了,還以為我這人有毛病,他想把我送到部隊里來上上規矩你知道吧,真是拎不清,把我往男人堆里送。」
「喜歡他?那個叫何鵬的?」
「啊!」許然笑得像哭一樣,眼中沒有一點神彩,看著夜空無際,愣了半晌,他忽然說道:「其實我跟他關係特好,你相信不?那小子有點二,搞得我一直以為他對我有意思,你知道吧……我他媽要知道他會這樣,殺了我,我也不敢告訴他啊……我……」
夏明朗嘆氣:「你還是莽撞了一點。」
「不莽撞又怎麼樣?他還能愛上我?」許然笑得白牙森森:「得了,你少安慰我,說實話,大哥,你不容易,這麼大個官三更半夜的聽我在這兒掰扯我這點破爛事兒,你放心,我明天我就打報告去,這兵我不當了,這地兒我也沒法呆了,該幹嘛幹嘛去,老子早就應該有這覺悟,對吧,他媽的死同性戀還想找感情,我真他媽有病。」
「自己都瞧不起自己,啊?」夏明朗一巴掌拍在他後腦上,許然受痛,一下子跳起來,詫異地盯著夏明朗。
「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你還指望誰能瞧得起你?」夏明朗不屑地挑眉。
「別逗了,大哥,本來就沒人瞧得起我,你沒看那小子那臉,跟看鬼似的……」許然一邊笑一邊嚷,眼睛裡全是淚。
「那是他不懂珍惜,或者,是你不夠好,這跟同性戀有什麼關係?」夏明朗靜靜地看著他:「想聽個故事嗎?我一個朋友,你的同類,聽聽他怎麼去找到的他的感情。」
「你的朋友?是個哦……」
「Gay!……怎麼了?很奇怪嗎?改革開放都三十年了,我的朋友里有個GAY很奇怪嗎?」夏明朗笑容溫和。
許然哦了一聲,神色漸漸平靜下來。
夏明朗說陸臻的故事,改了身份換了名字,搖身一變成了中科院生物研究所的學生,只是一樣的品學兼優,一樣的才貌雙全,一樣的平和而寬容,一樣的淡定沉著。暗戀某個師兄,安靜地守望,最終如願以償開花結果。
許然聽完了很久都沒出聲,再開口的時候卻不笑了,神色哀傷地說道:「